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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多指着在懷的小孩,唱着催眠的歌,而一面尚須很精細的,聽老太太們談論月亮的故事。

     夜已半了,樹上的蟬聲也漸漸停止,農場中的人也多回家去,惟有幾個辛苦的農夫,尚自露宿在清潔草場上。

     明月的光,升高到了中天,地上的一切東西,都映得明亮。

    這深夜的月光,卻于此時,正射在和兒睡覺的窗下。

     和兒睡在一張小小的床上,挂着粗紗的帳子,還是他姊姊前年為他縫的。

    和帳子對面便是一張粗木的桌子,上面一盆的蝴蝶花,在靜夜中放出清潔的香氣來,可惜被紗帳将月光遮住,看不清那是什麼顔色的蝴蝶花的翅子。

    和兒晚上早早躺下,可是他終覺得如同身上那個地方,少去一件東西的疑惑與痛楚!他是聰慧的小兒童,但他這晚上,卻時時有些幻想,有時他舉起自己的小手來,又拍拍腿,覺得正是如昨天一般,他越發疑悶!身上越覺得熱!卻更睡不着! 他柔和而很悶心的嬸母,看他突然這樣的變态,也不曉得他得的什麼急的病症?但問他還答複得明白,她的悲愛的心,便少為松動一點!她也不能跑到臨村中,找個醫生來,因為路遠,且她家裡沒有别人。

     她坐在和兒的床頭,替他扇着蚊子,将一盞煤油燈,旋得光很微弱的,慢慢地說些奇怪而美麗的故事,講給他聽。

    和兒也覺得身上輕松了許多,便催着她去睡去。

    她看他好些,也放心了,卻不由的想起他的母親來,暗暗地歎息!她知他今年正八歲了!于是她便在黑暗中,屈指計道:“光陰快呀!六個年頭了!……咳!他姊姊也作了人家的媳婦去!……” 她想到這裡,也足以使她感到過去的悲哀!想他母親臨死時那等的凄慘和悲切!不禁将手中拿的蕉扇,掉在地下,她一看和兒的呼吸很順利,已經睡熟,将燈旋滅,拾起扇子,回到自己屋裡去。

     和兒在熟眠中,得到了一個安慰的境地,是在明天的時候,他家的後果樹園裡。

     青風拂拂,催得嬌羞微笑的桃花開了,卻在紅色的枝上迎風微顫。

    草地上的藤蔓,也爬上茆草編成的牆頭。

    松針長了,綠得多了,新種的扁豆,已從輕軟的土裡,露出青青的芽子來。

     滿園子都是春日柔和與溫暖的光與氣,籠罩着晴明的天空,惟有如絲如發的白雲,自來自去。

    和兒覺得他姊姊正在一個清水的池上,坐着石頭,替他洗衣服。

    他便一件一件的遞與她。

    樹上的黃莺,唱着好聽的歌詞,他仿佛聽得是:“春風,春風,我要跟你去!……去!……去,飛到溫暖的春之海裡,銜着一朵春海之花,去潤我的喉嚨,助我歌聲的美麗!……”他正要嚷着,要和他姊姊說去。

    他想姊姊比我大了十歲,大約她聽得比我還清楚些。

    方要說時,卻見她立起身來,向他微微點頭,似乎是歎息,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便不見了!…… 一會兒又變了一個境地,在碧綠的森林中卻見他姊姊穿着新娘的花花綠綠的衣裳,随着昨天來娶她的那個中午的商人樣的男子走去。

    他便喊她,她剛一回頭,卻不意那個男子回過臉來,看了她一看,她便徑直的随他去了!……和兒這時又痛恨那個男子,又覺得他姊姊怎樣的不顧弟弟!……不多時,又有一個面色枯黃的婦人過來,拉他說:“找你母親去。

    ”他雖小啊,可是他已經知道他母親是死了!他就掙脫要跑回家去,那個婦人卻道:“你以為我是誰?我就是母親呢!……”他聽了又驚恐又疑惑,不禁哭了出來! 他弱小的靈魂,被夢境驚回,睜眼看時:他嬸嬸臉也沒洗,立在他的床前。

    有一個打扮得很新鮮而美麗的姑娘,坐在床上,用手按着他的額,低低的呼他“弟弟!弟弟!……”的聲音,這種熟聽的聲音,觸到了他的耳膜,哦!這不是他夢中的親愛的姊姊是誰呢?他便用兩隻小手,拉着他姊姊,一翻身爬到她懷裡去。

    她也從美好的目光裡,流出淚痕來,滴在他紛披的短發上。

    嬸母在旁邊,也歡喜,也難過! 這天是個星期日,下午,和兒的同學來約他到屯前的河裡捉魚去,和兒也非常的有興頭!他們跑着,從樹林子中穿過,跳上亂石的河岸。

    有幾個大幾歲的學生,便執着釣竿,挂上餌,投在河中去,釣了半晌,一個魚兒也沒有。

     和兒急了,卷起短褲,在淺水的河中,慢慢的尋着,果然被他尋得了一條小銀魚了!有二寸多長,他小的心裡,卻似得了什麼大的獎賞,便跳上岸去。

     一群同學,都向他争着要,他緊緊的握住,莊重的說道:“我送給他,我送給他。

    ……”說時,指着昨天在校門口,打他一拳的那個頑皮的同學。

    他很誠懇的将魚遞到他的水罐裡,他那個同學,立刻從面上發生出慚愧與誠懇的感謝!與悔恨的表情來! 一九二一年四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