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天憫人

關燈
劉熙載著《藝概》卷一文概中有一則雲: “畏天憫人四字見文中子《周公篇》,蓋論《易》也。

    今讀《中說》全書,覺其心法皆不出此意。

    ”查《中說》卷四雲: 甘熙著《白下瑣言》卷三有一則雲:“正陽門外有地不生青草,為方正學先生受刑處。

    午門内正殿堤石上有一凹,雨後拭之血痕宛然,亦傳為草诏時齒血所濺。

    蓋忠義之氣融結宇宙間,曆久不磨,可與黃公祠血影石并傳。

    ”這類的文字我總讀了愀然不樂。

    孟德斯鸠臨終有言,據嚴幾道說,帝力之大如吾力之為微。

    人不承認自己的微,硬要說得闊氣,這是很可悲的事。

    如上邊所說,河水幹了,幾千萬的魚蝦蟲豸一齊枯死。

    一場惡戰,三軍覆沒,一場株連,十族夷滅,死者以萬千計。

    此在人事上自當看作一大變故,在自然上與前者事同一律,天地未必為變色,宇宙亦未必為震動也。

    河水不長則陸草生焉,水長複為小河,生物亦生長如故,戰場及午門以至弼教坊亦然,土花石暈不改故常,方正學雖有忠義之氣,豈能染污自然尺寸哉。

    俗人不悲方君的白死,宜早早湮沒藉以慰安之,乃反為此等曲說,正如茅山道士諱虎噬為飛升,稱被殺曰兵解,彌複可笑矣。

    曾讀英國某人文雲,世俗确信公理必得最後勝利,此不盡然,在教派中有先屈後伸者,蓋因壓迫者稍有所顧忌,芟夷不力之故,古來有若幹宗派确被滅盡,遂無複孑遺。

    此鐵冷的事實正紀錄着自然的真相,世人不察,卻要歪曲了來說,天讓正人義士被殺了,還很愛護他,留下血迹以示褒揚。

    倘若真是如此,這也太好笑,豈不與獵師在客座牆上所嵌的一個鹿頭相同了麼?王彥章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

    豹的一生在長林豐草間,及為虎咬蛇吞,便幹脆了事,不幸而死于獵戶之手,多留下一張皮毛為貴人作坐墊,此正是豹之“獸恥”也。

    彥章武夫,不妨随便說,若明達之士應知其非。

    聞有法國詩人微尼氏曾作一詩曰“狼之死”,有畫廊派哲人之風,是殆可謂的當的人生觀欤。

     附記 最顯明的例是講報應。

    元來因果是極平常的事,正如藥苦糖甜,由于本質,或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是法律上所規定,當然要執行的。

    但所謂報應則不然。

    這是在世間并未執行,卻由别一勢力在另一時地補行之,蓋是弱者之一種願望也。

    前讀筆記,見此類紀事很以為怪,曾雲: 天就是“自然”。

    生物的自然之道是弱肉強食,适者生存。

    河裡活着魚蝦蟲豸,忽然水幹了,多少萬的生物立即枯死。

    自然是毫無感情的,《老子》稱之曰天地不仁。

    人這生物本來也受着這種支配,可是他要不安分地去想,想出不自然的仁義來。

    仁義有什麼不好,這是很合于理想的,隻是苦于不能與事實相合。

    不相信仁義的有福了,他可以老實地去做一隻健全的生物。

    相信的以為仁義即天道,也可以聖徒似地閉了眼禱告着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