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南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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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犬終不是一類也。

    白香的文章頗多諧趣,在《遊山日記》中最為常見,卷一記嘉慶九年六月甲子(初七日)事有一節雲: 友三又言,古南松鼠多而詐,竹初生則折其筍,栗未熟則毀其房,彼視狸如奴,視犬如仆,毫不畏。

    一日有獵人牽犬憩所巢樹下,仰見鼠怒躍而号,松鼠竟直堕其前,不敢遁也。

     “黃龍寺晦堂長老嘗問山谷以吾無隐乎爾之義,山谷诠釋再三,晦堂不答。

    時暑退涼生,秋香滿院,晦堂因問曰,聞木犀香乎?山谷曰,聞。

    晦堂曰,吾無隐乎爾。

    山谷乃服。

    昨秋寓都昌南山,一夕與五黃散步溪橋間,仲實問風流二字究作何解。

    予曰,此君子無入而不自得之象也,被有文無行人影射壞了,柳下惠曾皙莊子諸葛孔明陶靖節及宋之周邵蘇黃,乃所謂真風流耳。

    吉人以為然。

    晦堂以禅趣釋經,吾以經義訓疑訓,故牽連書之。

    ”又卷三亦有類似的一則雲: “雅達亦何與康濟之學而儒術重之?蓋雅則賤貨貴德,達則慕義輕生,故可重也。

    若隻如世俗以詩酒書畫為雅,以不拘行檢為達,至于出處趣向義利生死之關,仍錄錄茫無擇執,亦俗物耳,何雅達之有。

    ”這種說法實在是很平實而亦新奇。

    為什麼呢?向來隻有那些不近人情的道學家與行不顧言的文人橫行于世,大家聽慣了那一套咒語,已經先入為主,所以對于平常實在的說法反要覺得奇怪,那也是當然的事吧。

    《古南餘話》有記瑣事的幾則亦均可喜,卷三雲: “情之正者日用于倫常之中,惟恐不足,惡得閑。

    然竊謂饑與谷相需,而先生之馔乃尚羞脯,所居不過容榻,而文王之囿半于國中,是閑複倍于正者何也。

    吾立于是,四旁皆閑地耳,使掘其四旁若塹,則立者以懼。

    當暑而裸,冠服皆閑物耳,苟并其裘而毀棄,則裸者以憂。

    蓋懼無餘地,而憂或過時,亦閑情耳。

    堯舜以箕颍為閑情,巢由亦以揖遜為閑情。

    夷齊以征伐為閑情,武周亦以餓死為閑情。

    将謂餓死為閑情,彼餓死何汲汲也。

    謂箕颍為閑情,彼遁世何無悶也。

    由是觀之,無正非閑,無閑非正。

    身世之所遭,智力之所及,慘淡經營,都求美善,逮夫事往情移,夢回神往,即一身之中,旬日之内,所言所行,不啻秦人視越人之肥瘠也,又何況于局外閑觀者哉。

    ”辯說閑情,可謂語妙天下。

    下文又雲: “怡恭親王昔重刻《白香詞譜》時,問所訂有遺憾否。

    餘笑對言有兩事惜難補作,似有憾,一欲代朱夫子補作一詞,一欲代姜鄱陽補捐一監。

    聞者絕倒。

    ”又卷五錄其少作《閑情集序》,其上半雲: “吾故常默然也。

    不言人過失,人本無過失也。

    不言時務,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也,道聽塗說又恐傳聞失實也。

    ”引用《水浒傳》序語,顯然很受唱經堂的影響,雖然不曾明白說起。

    《湘舟漫錄》中又有幾節話說得很好,卷一說風流雲: “友三(案即古南寺住持僧)言往自村墟歸,至野老泉下,遙見一狐低頭作禹步,規行若環,而寺門一雞即奮飛入其環中,為狐撄去,僧号逐不釋。

    然則祝由治病,厭勝殺人,及飛頭換腿之術,鹹不誣矣。

     “五老峰常在雲中,不能識面。

    峰半僧廬為博徒所據,不可居。

    西輔至峰寺,雲亦下垂,至寺門一無所見,但聞呼盧聲,亦不知五峰絕頂尚離寺幾千丈也。

    ” 《遊山日記》是一部很有趣味的書,其中記郡掾問鐵瓦,商人看烏金太子,都寫得極妙,現在卻不多抄了。

    林語堂先生曾說想把這書重印出來,我很贊成他的意思,希望這能夠早日實現,所以我在這裡少說一點亦正無妨耳。

    廿四年九月廿四日,于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