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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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了牆門,走上和他相反的方向去。

    他仍複走轉來,追到了那女人的背後。

    那女人聽見了他的腳步聲忽兒把頭朝了轉來。

    他在灰白的月光裡對她一看就好象觸了電似的呆住了。

    那女人朝轉來對他微微看了一眼,仍複向前的走去。

    他就趕上一步,輕輕的問那女人說: “嫂嫂這一家是姓于的人家麼?” 那女人聽了這句問語,就停住了腳,回答他說: “嗳!從前是姓于的,現在賣給了陸家了。

    ” 在月光下他雖辨不清她穿的衣服如何,但她臉上的表情是很憔悴,她的話聲是很凄楚的,他的問語又輕了一段,帶起顫聲來了。

     “那麼于家搬上哪裡去了呢?” “大爺在北京,二爺在天津。

    ” “他們的老太太呢?” “婆婆去年故了。

    ” “你是于家的嫂嫂麼?” “嗳!我是三房裡的。

    ” “那麼于家就是你一個人住在這裡麼?” “我的男人,出去了二十多年,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所以我也不能上北京去,也不能上天津去,現在在這裡幫陸家燒飯。

    ” “噢噢!” “你問于家幹什麼?” “噢噢!謝謝……” 他最後的一句話講得很幽,并且還沒有講完,就往後的跑了。

    那女人在月光裡呆看了一會他的背影,眼見得他的影子一步一步的小了下去,同時又遠遠的聽見了一聲他的暗泣的聲音,她的臉上也滾了兩行眼淚出來。

     月亮将要下山去了。

     江邊上除了幾聲懶懶的犬吠聲外,沒有半點生物的動靜,隔江岸上,有幾家人家,和幾處樹林,靜靜的躺在同霜華似的月光裡。

    樹林外更有一抹青山,如夢如煙的浮在那裡。

    此時F城的南門江邊上,人家已經睡盡了。

    江邊一帶的房屋,都披了殘月,倒影在流動的江波裡。

    雖是首夏的晚上,但到了這深夜,江上也有些微寒意。

     停了一會有一群從戲場裡回來的人,破了靜寂,走過這南門的江上。

    一個人朝着江面說: “好冷吓,我的毛發都竦豎起來了,不要有溺死鬼在這裡讨替身哩!” 第二個人說: “溺死鬼不要來尋着我,我家裡還有老婆兒子要養的哩!” 第三個第四個人都哈哈的笑了起來。

    這一群人過去了之後,江邊上仍複歸還到一刻前的寂靜狀态去了。

     月亮已經下山了,江邊上的夜氣,忽而變成了灰色。

    天上的星宿,一顆顆放起光來,反映在江心裡。

    這時候南門的江邊上又閃出了一個瘦長的人影,慢慢的在離水不過一二尺的水際徘徊。

    因為這人影的行動很慢,所以它的出現,并不能破壞江邊上的靜寂的空氣。

    但是幾分鐘後這人影忽而投入了江心,江波激動了,江邊上的沉寂也被破了。

    江上的星光搖動了一下,好象似天空掉下來的樣子。

    江波一圓一圓的闊大開來,映在江波裡的星光也随而一搖一搖的動了幾動。

    人身入水的聲音和江上靜夜裡生出來的反響與江波的圓圈消滅的時候,灰色的江上仍複有死滅的寂靜支配着,去天明的時候,正還遠哩! Epilogue 我呆呆的對着了電燈的綠光,一枝一枝把我今晚剛買的這一包煙卷差不多吸完了。

    遠遠的雞鳴聲和不知從何外來的汽笛聲,斷斷續續的傳到我的耳膜上來,我的腦筋就聯想到天明上去。

     可不是麼?你看!那窗外的屋瓦,不是一行一行的看得清楚了麼? 啊啊,這明藍的天色! 是黎明期了! 啊呀,但是我又在窗下聽見了許多洗便桶的聲音。

    這是一種象征,這是一種象征。

    我們中國的所謂黎明者,便是穢濁的手勢戲的開場呀! 一九二三年舊曆五月十日午前四時 原載一九二三年六月三十日《創造周報》第八号—— 注: Felucca:三桅小帆船牌香煙。

     Shakespeare:莎士比亞。

     Sienkiewicz:顯克微支,波蘭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