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

關燈
一樣的房間裡走了幾步,隻覺得一味凄涼寂寞的感覺,浸透了我的全身,我也不知道這憂郁究竟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雖是剛過了端午節,但象這樣暑熱的深夜裡,睡也睡不着的。

    我還是把電燈滅黑了,看窗外的景色吧。

     窗外的空間隻有錯雜的屋脊和尖頂,受了幾處瓦斯燈的遠光,絕似電影的樓台,把它們的輪廓畫在微茫的夜氣裡。

    四處都寂靜了,我卻聽見微風吹動窗葉的聲音,好象是大自然在那裡幽幽歎氣的樣子。

     遠處又有汽車的喇叭聲響了,這大約是西洋資本家的男女,從淫樂的裸體跳舞場回家去的凱歌吧。

    啊啊,年紀要輕,顔容要美,更要有錢。

     我從窗口回到了坐位裡,把電燈拈開對鏡子看了幾分鐘,覺得這清瘦的容貌,終究不是食肉之相。

    在這樣無可奈何的時候,還是吸吸煙,倒可以把自家的思想統一起來,我擦了一枝火柴,把一枝Felucca點上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我仍複把這口煙完全吐上了電燈的綠紗罩子。

    綠紗罩的周圍,同夏天的深山雨後似的,起了一層淡紫的雲霧。

    呆呆的對這層雲霧凝視着,我的身子好象是縮小了投乘在這淡紫的雲霧中間。

    這層輕淡的雲霧,一飄一揚的蕩了開去,我的身體便化而為二,一個縮小的身子在這層霧裡飄蕩,一個原身仍坐在電燈的綠光下遠遠的守望着那青煙裡的我。

     APhantom, 已經是薄暮的時候了。

     天空的周圍,承受着落日的餘晖,四邊有一圈銀紅的彩帶,向天心一步步變成了明藍的顔色,八分滿的明月,悠悠淡淡地挂在東半邊的空中。

    幾刻鐘過去了,本來是淡白的月亮放起光來。

    月光下流着一條曲折的大江,江的兩岸有郁茂的樹林,空曠的沙渚。

    夾在樹林沙渚中間,各自離開一裡二裡,更有幾處疏疏密密的村落。

    村落的外邊環抱着一群層疊的青山。

    當江流曲處,山崗亦折作弓形,白水的弓弦和青山的弓背中間,聚居了幾百家人家,便是F縣縣治所在之地。

    與透明的清水相似的月光,平均的灑遍了這縣城,江流,青山,樹林,和離縣城一二裡路的村落。

    黃昏的影子,各處都可以看得出來了。

    平時非常寂靜的這F縣城裡,今晚上卻帶着些躍動的生氣,家家的燈火點得比平時格外的輝煌,街上來往的行人也比平時格外的嘈雜,今晚的月亮,幾乎要被小巧的人工比得羞澀起來了。

    這一天是舊曆的五月初十。

    正是F縣城裡每年演戲行元帥會的日子。

     一個年紀大約四十左右的清瘦的男子,當這黃昏時候,拖了一雙走倦了的足慢慢的進了F縣城的東門,踏着自家的影子,一步一步的夾在長街上行人中間向西走來,他的青黃的臉上露着一副惶恐的形容,額上眼下已經有幾條皺紋了。

    嘴邊上亂生在那裡的一叢蕪雜的短胡,和身上穿着的一件龌龊的半舊竹布大衫,證明他是一個落魄的人。

    他的背脊屈向前面,一雙同死魚似的眼睛,盡在向前面和左旁右旁偷看。

    好象是怕人認識他的樣子,也好象是在那裡尋知已的人的樣子。

    他今天早晨從H省城動身,一直走了九十裡路,這時候才走到他廿年不見的故鄉F城裡。

     他慢慢的走到了南城街的中心,停住了足向左右看了一看,就從一條被月光照得灰白的巷裡走了進去。

    街上雖則熱鬧,但這條狹巷裡仍是冷冷清清。

    向南的轉了一個彎,走到一家大牆門的前頭,他遲疑了一會,便走過去了。

    走過了兩三步,他又回了轉來。

    向門裡偷眼一看,他看見正廳中間桌上有一盞洋燈點在那裡。

    明亮的洋燈光射到上首壁上,照出一張鐘馗圖和幾副蠟箋的字對來。

    此外廳上空空寂寂,沒有人影。

    他在門口走來走去的走了幾遍,眼睛裡放出了兩道晶潤的黑光,好象是要哭哭不出來的樣子。

    最後他走轉來過這牆門口的時候,裡面卻走出了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女人來。

    因為她走在他與洋燈的中間,所以他隻看見她的蓬蓬的頭發,映在洋燈的光線裡。

    他急忙走過了三五步,就站住了。

    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