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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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雲布滿的天空,在萬人頭上壓了幾日,終究下起微雪來了,年事将盡的這十二月的下旬,若在往年,街上各店裡,總滿呈着活氣,擠擠得不堪的,而今年的市況,竟蕭條得同冷水泉一樣,過了中午,街上還是行人稀少得很。

     聚芳号的老闆,同飽食後的鴿子似的,獨據在櫃台上,呆呆的在看店門外街上的雪片。

    門面不滿一丈寬的這小店裡,熱鬧的時候也有二三十元錢一日的進款,長得眉目清秀的婦人。

    看了她那種活潑的氣象,和豐肥肉體,誰也知道她是這位老闆結合不久的新婦。

    尤其可以使人感得這一種推測的确實的,是她當走上這位老闆面前之後的一臉微笑。

     “雲芳!你在這兒看一忽店,我出去和震大公司結帳去。

    萬一老李來,你可以問問他昨天托他的事情怎麼樣了?” 他向櫃台邊上壁間的衣鈎上,把一頂黑絨的帽子拿下來後,就走上了一步,站在他面前,把他戴上了。

    他向櫃台下桌上站着的一面小鏡子照了一照,又把外套的領子豎了起來,更對雲芳——他的新婦——點了一點頭,就從櫃台側面的一扇小門裡走了出去。

     這位老闆,本來是鄭聚芳本店的小老闆,結了婚以後,他父親因為他和新婦住在店裡,不曉得稼稻的艱難,所以在半年前,特地為他設了一家分店在這新市場的延齡路上,教他自己去獨立營生。

     當他初開新店的時候,因為布置的精巧,價錢的公道,又兼以香市的鬧熱,每月竟做了千元内外的買賣。

    兩個月後,香客也絕迹了,遊西湖的人,也少起來了,又兼以戰争發生,人心惶恐,這一個月來銀根奇緊,弄得他那家小店,一落千丈。

    近來的門市,至多也賣不到五六塊錢,而這寒冬逼至,又是一年中總結帳的時候了,這幾日來,他着實為經濟問題,費了許多的愁慮。

     “千不該,萬不該,總不該把小天王接到城裡來的!”他在雪中的街上俯首走到清河坊去,一邊在自家埋怨自己。

     他的悔怨的心思動了一動,繼續就想起了小天王的笑臉和嘴唇,想起了去年也是這樣下微雪的晚上,他和小天王在拱宸橋她的房裡燙酒吃豬頭肉的情趣。

    擡起頭來,向前後左右看了一看,把衣袖上的雪片打掃了一下,他那雙本來是走向清河坊去的腳,不知不覺的變了方向。

    先從馬路的右邊,走向了馬路的左邊,又前進了幾步,他就向一條小巷裡走了進去。

     離新市場不遠,在一條沿河的小巷的一家二樓上,他為小天王租了兩間房子住着,這是他和他的新婦雲芳搬往新市場之後,瞞過了雲芳常來住宿的地方。

     他和小天王的相識,是在兩年前,有一天他朋友請他去吃花酒的晚上。

    那一天他的中學校的朋友李芷春請客,硬要他和他一同上拱宸橋去。

    他平時本來是很謹慎的人,從來沒有到拱宸橋去玩過一次。

    自從那一天李芷春為他叫了小天王後,他覺得店裡的酒飯,味兒粗淡起來了。

    尤其是使他感到不滿的,是他父親的那一種起早落夜,計算金錢的苦相。

    他在店裡那一種緊張的空氣裡,一想到小天王房裡的那一種溫香嬌嫩的空氣,眼前就會昏花起來,鼻子裡就會聞到一種特異的香味,耳朵裡也會響出胡琴的弦索和小曲兒的歌聲來。

    他若把眼睛一團,就看得見一張很光亮的銅床,床上面有雪白的氈毯和绯紅的綢被鋪着。

    床面前的五桶櫃上擺在那裡的描金小鐘,和花瓶香盒之類,也曆曆的在他心眼上旋轉。

     其中頂使他魂銷的,是當他跟李芷春去了三五回後,小大王留他住夜的那一晚的情事。

     那時候,他還隻是童男的二十一歲。

    小天王的年紀雖然比他小,然而世故人情,卻比他懂得多。

    所以她一見了他,就竭力的灌迷魂湯,弄得當時還沒有和女人接觸過的他,幾乎把世界一切都忘掉了。

     兩年前的那一天晚上,是李芷春帶他去逛後約有半個月的光景的時候,他卻一個人搭了五點十分的夜車上拱宸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