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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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遺錄 顔師古撰 大業十二年,炀帝将幸江都,命越王侑留守東都。

    宮女半不随駕,争泣留帝。

    言遼東小國,不足以煩大駕,願擇将征之。

    攀車留惜,指血染鞅。

    帝意不回,因戲以帛題二十字賜守宮女雲:“我夢江南好,征遼亦偶然。

    但存顔色在,離别隻今年。

    ” 車駕既行,師徒百萬前驅。

    大橋未就,别命雲屯将軍麻叔謀,浚黃河入汴堤,使勝巨艦。

    叔謀銜命,甚酷,以鐵腳木鵝試彼淺深,鵝止,謂浚河之夫不忠,隊伍死水下。

    至今兒啼,聞人言“麻胡來”,即止。

    其訛言畏人皆若是。

    帝離都旬日,幸宋何妥所進牛車。

    車前隻輪高廣,疏釘為刃,後隻輪庳皮秘反下,以柔榆為之,使滑勁不滞,使牛禦焉車名見《何妥傳》。

    自都抵汴郡,日進禦車女。

    車許偃反垂鲛绡網,雜綴片玉鳴鈴,行搖玲珑,以混車中笑語,翼左右不聞也。

    長安貢禦車女袁寶兒,年十五,腰肢纖堕,冶多态。

    帝寵愛之特厚。

    時洛陽進合蒂迎辇花,雲得之嵩山塢中,人不知名。

    采者異而貢之。

    會帝駕适至,因以迎辇名之。

    花外殷紫,内素膩菲芬,粉蕊,心深紅,跗争兩花。

    枝幹烘翠類通草,無刺,葉圓長薄。

    其香濃芬馥,或惹襟袖,移日不散,嗅之令人多不睡。

    帝命寶兒持之,号曰司花女。

    時诏虞世南草《征遼指揮德音敕》于帝側,寶兒注視久之。

    帝謂世南曰:“昔傳飛燕可掌上舞,朕常謂儒生飾于文字,豈人能若是乎?及今得寶兒,方昭前事。

    然多憨态。

    今注目于卿。

    卿才人,可便嘲之。

    ” 世南應诏為絕句曰:“學畫鴉黃半未成,垂肩亸袖太憨生。

    緣憨卻得君王惜,長把花枝傍辇行。

    ” 上大悅,至汴,上禦龍舟,蕭妃乘鳳舸,錦帆彩纜,窮極侈靡。

    舟前為舞台,台上垂蔽日簾。

    簾即蒲擇國所進,以負山蚊睫紉蓮根絲,貫小珠,間睫編成,雖曉日激射,而光不能透。

    每舟擇妍麗長白女子千人,執雕闆镂金楫,号為殿腳女。

    一日,帝将登鳳舸,憑殿腳女吳绛仙肩。

    喜其柔麗,不與群輩齒,愛之甚,久不移步。

    绛仙善畫長蛾眉。

    帝色不自禁,回辇召绛仙,将拜婕妤。

    适值绛仙下嫁為玉工萬群妻,故不克諧。

    帝寝興罷,擢為龍舟首楫,号曰崆峒夫人。

    由是殿腳女争效為長蛾眉。

    司宮吏日給螺子黛五斛,号為蛾綠。

    螺子黛出波斯國,每顆直十金。

    後征賦不足,雜以銅黛給之,獨绛仙得賜螺黛不絕。

    帝每倚簾視绛仙,移時不去,顧内谒者雲:“古人言‘秀色若可餐。

    ’如绛仙,真可療饑矣。

    ” 因吟《持楫篇》賜之,曰:“舊曲歌桃葉,新妝豔落梅。

    将身倚輕楫,知是渡江來。

    ” 诏殿腳女千輩唱之。

    時越溪進耀光绫,绫紋突起,時有光彩。

    越人乘樵風舟,泛于石帆山下,收野繭缲之。

    缲絲女夜夢神人告之曰:“禹穴三千一開。

    汝所得繭,即江淹文集中壁魚所化也。

    絲織為裳,必有奇文。

    ” 織成果符所夢,故進之。

    帝獨賜司花女洎绛仙,他姬莫預。

    蕭妃恚妒不怿,由是二姬稍稍不得親幸。

    帝常醉遊諸宮,偶戲宮婢羅羅者。

    羅羅畏蕭妃,不敢迎帝,且辭以有程妃之疾,不可薦寝。

    帝乃嘲之曰:“個人無賴是橫波,黛染隆顱族小蛾。

    幸好留依伴成夢,不留侬住意如何?” 帝自達廣陵,宮中多效吳言,因有侬語也。

    帝昏湎滋深,往往為妖祟所惑,嘗遊吳公宅雞台,恍惚間與陳後主相遇,尚喚帝為殿下。

    後主載輕紗皂帻,青綽袖,長裾,綠錦純緣紫紋方平履。

    舞女數十許,羅侍左右。

    中一人迥美,帝屢目之。

    後主雲:“殿下不識此人耶?即麗華也。

    每憶桃葉山前乘戰艦與此子北渡。

    爾時麗華最恨,方倚臨春閣試東郭紫毫筆,書小砑紅绡作答江令‘璧月’句。

    詩詞未終,見韓擒虎躍青骢駒,擁萬甲直來沖人,都不存去就,便至今日。

    ” 俄以綠文測海蠡,酌紅粱新醞勸帝。

    帝飲之甚歡,因請麗華舞《玉樹後庭花》。

    麗華辭以抛擲歲久,自井中出來,腰肢依拒,無複往時姿态。

    帝再三索之,乃徐起,終一曲。

    後主問帝:“蕭妃何如此人?” 帝曰:“春蘭秋菊,各一時之秀也。

    ” 後主複詩十數篇,帝不記之,獨愛《小窗》詩及《寄侍兒碧玉》詩。

    《小窗》雲:“午睡醒來晚,無人夢自驚。

    夕陽如有意,偏傍小窗明。

    ” 《寄碧玉》雲:“離别腸猶斷,相思骨合銷。

    愁雲若飛散,憑仗一相招。

    ” 麗華拜帝,求一章。

    帝辭以不能。

    麗華笑日:“嘗聞‘此處不留侬,會有留侬處。

    ’安可言不能?” 帝強為之操觚曰:“見面無多事,聞名亦許時。

    坐來生百媚,實個好相知。

    ” 麗華捧詩,然不怿。

    後主問帝:“龍舟之遊樂乎?始謂殿下緻治在堯舜之上,今日複此逸遊。

    大抵人生各圖快樂,曩時何見罪之深耶?三十六封書,至今使人怏怏不悅。

    ” 帝忽悟,叱之雲:“何今日尚目我為殿下,複以往事訊我邪?” 随叱聲恍然不見。

     帝幸月觀,煙景清朗。

    中夜,獨與蕭妃起臨前軒。

    簾掩不開,左右方寝。

    帝憑妃肩,說東宮時事。

    适有小黃門映薔薇叢調宮婢,衣帶為薔薇罥結,笑聲吃吃不止。

    帝望見腰支纖弱,意為寶兒有私。

    帝披單衣亟行擒之,乃宮婢雅娘也,回入寝殿,蕭妃诮笑不知止。

    帝問曰:“往年私幸妥娘時,情态正如此。

    此時雖有性命,不複惜矣。

    後得月賓,被伊作意态不徹。

    是時侬憐心,不減今日對蕭娘情态。

    曾效劉孝綽為《雜憶》詩,常念與妃。

    妃記之否?” 蕭妃承問,即念雲:“憶睡時,待來剛不來。

    卸妝仍索伴,解珮更相催。

    博山思結夢,沉水未成灰。

    ” 又雲:“憶起時,投籤初報曉。

    被惹香黛殘,枕隐金钗袅。

    笑動上林中,除卻司晨鳥。

    ” 帝聽之,咨嗟雲:“日月遄逝,今來已是幾年事矣。

    ” 妃因言:“聞說外方群盜不少,幸帝圖之。

    ” 帝曰:“侬家事,一切已托楊素了。

    人生能幾何?縱有他變,侬終不失作長城公。

    汝無言外事也!” 帝嘗幸昭明文選樓,車駕未至,先命宮娥數千人升樓迎侍。

    微風東來,宮娥衣被風綽,直拍肩項。

    帝睹之,色荒愈熾。

    因此乃建迷樓,擇下俚稚女居之,使衣輕羅單裳,倚檻望之,勢若飛舉。

    又爇名香于四隅,煙氣霏霏,常若朝霧未散,謂為神仙境不我多也。

    樓上張四寶帳,帳各異名:一名散春愁,二曰碎忘歸,三曰夜酣香,四曰延秋月。

    妝奁寝衣,帳各異制。

    帝自達廣陵,沉湎失度,每睡,須搖頓四體,或歌吹齊鼓,方就一夢。

    侍兒韓俊娥尤得帝意,每寝必召,命振聳支節,然後成寝,别賜名為“來夢兒”。

    蕭妃嘗密訊俊娥曰:“帝常不舒,汝能安之,豈有他媚?” 俊娥畏威,進言:“妾從帝自都城來,見帝常在何妥車。

    車行高下不等,女态自搖。

    帝就搖怡悅。

    妾今幸承皇後恩德,侍寝帳下,私效車中之态以安帝耳,非他媚也。

    ” 他日,蕭後誣罪去之,帝不能止。

    暇日登迷樓,憶之,題東南柱二篇雲:“黯黯愁侵骨,綿綿病欲成。

    須知潘嶽鬓,強半為多情。

    ” 又雲:“不信長相憶,絲從鬓裡生。

    閑來倚樓立,相望幾含情。

    ” 殿腳女自至廣陵,悉命備月觀行宮,由是绛仙等亦不得親侍寝殿。

    有郎将自瓜州宣事回,進合歡水果一器。

    帝命小黃門以一雙馳騎賜绛仙,遇馬急搖解。

    绛仙拜賜私恩,附紅箋小簡上進曰:“驿騎傳雙果,君王寵念深。

    甯知辭帝裡,無複合歡心。

    ” 帝省章不悅,顧黃門曰:“绛仙如何?何來辭怨之深也?” 黃門懼,拜而言曰:“适走馬搖動,及月觀,果已離解,不複連理。

    ” 帝意不解,因言曰:“绛仙不獨貌可觀,詩意深切,乃女相如也。

    亦何謝左貴嫔乎?” 帝于宮中嘗小會,為拆字令,取左右離合之意。

    時杳娘侍側。

    帝曰:“我取杳字為十八日。

    ” 杳娘複解羅字為四維。

    帝顧蕭妃曰:“爾能拆朕字乎?不能當醉一杯。

    ” 妃徐曰:“移左畫居右,豈非淵字乎?” 時人望多歸唐公,帝聞之不怿,乃言:“吾不知此事,豈為非聖人耶?” 于是奸蠹起于内,盜賊生于外,值閣裴虔通,虎贲郎将司馬德勤等,引左右屯衛将軍宇文化及将謀亂,因請放官奴分直上下。

    帝可奏,即宣诏雲:“門下!寒暑疊用,所以成歲功也。

    日月代明,所以均勞逸也。

    故士子有遊息之談,農夫有休勞之節。

    咨爾髡衆,服役甚勤,執勞無怠。

    埃溢于爪發,虮虱結于兜鍪。

    朕甚憫之,俾爾休翻從便。

    噫戲!無煩方朔滑稽之請,而從衛士遞上之文。

    朕于侍從之間,可謂恩矣。

    可依前件事!” 是有焚草之變。

     ——右《大業拾遺記》者,上元縣南朝故都,梁建瓦棺寺閣。

    閣南隅有雙閣,閉之,忘記歲月。

    會昌中,诏拆浮圖,因開之。

    得荀筆千餘頭,中藏書一帙,雖皆随手靡潰,而文字可紀者,乃《隋書》遺藁也。

    中有生白藤紙數幅,題為《南部煙花錄》,僧志徹得之。

    及焚釋氏群經,僧人惜其香軸,争取紙尾拆去。

    視軸,皆有魯郡文忠顔公名,題雲手寫。

    是錄即前之荀筆,可不舉而知也。

    志徹得錄前事,及取《隋書》校之,多隐文,特有符會,而事頗簡脫。

    豈不以國初将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