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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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萬重,悉候晤語。

    ” 既曛黑,象乃乘梯而登,飛煙已令重榻于下。

    既下,見飛煙靓妝盛服,立于庭前。

    交拜訖,俱以喜極不能言。

    乃相攜自後門入堂中,皆銀鮮絹幌,盡缱绻之意焉。

    及曉鐘初動,複送象于垣下。

    飛煙執象手曰:“今日相遇,乃前生姻緣耳。

    勿謂妾無玉潔松貞之志,放蕩如斯。

    直以郎之風調,不能自顧。

    顧深鑒之。

    ” 象曰:“挹希世之貌,見出人之心。

    已誓幽庸,永奉歡洽。

    ” 言訖,象逾垣而歸。

    明日,托阍媪贈飛煙詩曰:“十洞三清雖路阻,有心還得傍瑤台。

    瑞香風引思深夜,知是蕊宮仙馭來。

    ” 飛煙覽詩微笑,複贈象詩曰:“相思隻怕不相識,相見還愁卻别君。

    願得化為松上鶴,一雙飛去入行雲。

    ” 封付阍媪,仍令語象曰:“賴值兒家有小小篇詠。

    不然,君作幾許大才面目?” 茲不盈旬,常得一期于後庭矣。

    展幽微之思,罄宿昔之心。

    以為鬼鳥不知,人神相助。

    或景物寓目,歌詠寄情,來往便繁,不能悉載。

    如是者周歲。

    無何,飛煙數以細過撻其女奴,奴陰銜之,乘間盡以告公業。

    公業曰:“汝慎勿揚聲!我當伺察之。

    ” 後至當赴直日,乃密陳狀請假。

    迨夜,如常入直,遂潛于裡門。

    街鼓既作,匍伏而歸。

    循牆至後庭,見飛煙方倚戶微吟,象則據垣斜睇。

    公業不勝其憤,挺前欲擒。

    象覺,跳去。

    業搏之,得其半襦。

    乃入室,呼飛煙诘之。

    飛煙色動聲戰,而不以實告。

    公業愈怒,縛之大柱,鞭楚血流。

    但雲:“生得相親,死亦何恨。

    ” 深夜,公業怠而假寐。

    飛煙呼其所愛女仆曰:“與我一杯水。

    ” 水至,飲盡而絕。

    公業起,将複笞之,已死矣。

    乃解縛,舉置閣中,連呼之,聲言飛煙暴疾緻殒。

    數日,窆之北邙。

    而裡巷間皆知其強死矣。

    象因變服,易名遠,竄江逝間。

    洛中才士有著《飛煙傳》者,傳中崔李二生,常與武掾遊處。

    崔詩末句雲:“恰似傳花人飲散,空床抛下最繁枝。

    ” 其夕,夢飛煙謝曰:“妾貌雖不迨桃李,而零落過之。

    捧君佳什,愧仰無已。

    ” 李生詩末句雲:“豔魄香魂如有在,還應羞見墜樓人。

    ” 其夕,夢飛煙戟手而詈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務矜片言,苦相诋斥。

    當屈君于地下,面證之。

    ” 數日,李生卒。

    時人異焉。

    遠後調授汝州魯山縣主簿,隴西李垣代之。

    鹹通末,予複代垣,而與遠少相狎,故洛中秘事,亦知之。

    而垣複為手記,故得以傳焉。

    三水人曰:噫,豔冶之貌,則代有之矣;潔朗之操,則人鮮聞乎。

    故士矜才則德薄,女衒色則情私。

    若能如執盈,如臨深,則皆為端士淑女矣。

    飛煙之罪雖不可逭,察其心,亦可悲矣。

     虬髯客傳 杜光庭撰 隋炀帝之幸江都也,命司空楊素守西京。

    素驕貴,又以時亂,天下之權重望崇者,莫我也,奢貴自奉,禮異人臣。

    每公卿入言,賓客上谒,未嘗不踞床而見,令美人捧出。

    侍婢羅列,頗僭于上。

    末年愈甚,無複知所負荷,有扶危持颠之心。

    一日,衛公李靖以布衣上谒,獻奇策。

    素亦踞見。

    公前揖曰:“天下方亂,英雄競起。

    公為帝室重臣,須以收羅豪傑為心,不宜踞見賓客。

    ” 素斂容而起,謝公,與語,大悅,收其策而退。

    當公之騁辯也,一妓有殊色,執紅拂,立于前,獨目公。

    公既去,而執拂者臨軒指吏曰:“問去者處士第幾?住何處?” 公具以對。

    妓誦而去。

    公歸逆旅。

    其夜五更初,忽聞叩門而聲低者,公起問焉。

    乃紫衣戴帽人,扙揭一囊。

    公問誰。

    曰:“妾,楊家之紅拂妓也。

    ” 公遽延入。

    脫衣去帽,乃十八九佳麗人也。

    素面畫衣而拜。

    公驚答拜。

    曰:“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

    無如公者。

    絲蘿非獨生,願托喬木,故來奔耳。

    ” 公曰:“楊司空權重京師,如何?” 曰:“彼屍居餘氣,不足畏也。

    諸妓知其無成,去者衆矣。

    彼亦不甚逐也。

    計之詳矣。

    幸無疑焉。

    ” 問其姓。

    曰:“張”。

    問其伯仲之次。

    曰:“最長。

    ” 觀其肌膚,儀狀,言詞,氣性,真天人也。

    公不自意獲之,愈喜愈懼,瞬息萬慮不安。

    而窺戶者無停屦。

    數日,亦聞追讨之聲,意亦非峻。

    乃雄服乘馬,排闼而去,将歸太原。

    行次靈石旅舍,既設床,爐中烹肉且熟。

    張氏以發長委地,立梳床前。

    公方刷馬。

    忽有一人,中形,赤髯而虬,乘蹇驢而來。

    投革囊于爐前,取枕欹卧,看張梳頭。

    公怒甚,未決,猶刷馬。

    張熟視其面,一手握發,一手映身搖示公,令勿怒。

    急急梳頭畢,斂衽前問其姓。

    卧客笑曰:“姓張。

    ” 對曰:“妾亦姓張。

    合是妹。

    ” 遽拜之。

    問第幾。

    曰:“第三。

    ” 因問妹第幾。

    曰:“最長。

    ” 遂喜曰:“今多幸逢一妹。

    ” 張氏遙呼“李郎且來見三兄!” 公驟拜之。

    遂環坐。

    曰:“煮者何肉?” 曰:“羊肉,計已熟矣。

    ” 客曰:“饑。

    ” 公出市胡餅,客抽腰間匕首,切肉共食。

    食竟,餘肉亂切送驢前食之,甚速。

    客曰:“觀李郎之行,貧士也。

    何以緻斯異人?” 曰:“靖雖貧,亦有心者焉。

    他人見問,故不言。

    兄之問,則不隐耳。

    ” 具言其由。

    日:“然則将何之?” 曰:“将避地太原。

    ” 曰:“然吾故非君所緻也。

    ” 曰:“有酒乎?” 曰:“主人西,則酒肆也。

    ” 公取酒一鬥。

    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 曰:“不敢。

    ” 于是開革囊,取一人頭并心肝。

    卻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

    曰:“此人天下負心者,銜之十年,今始獲之。

    吾憾釋矣。

    ” 又曰:“觀李郎儀形器宇,真丈夫也。

    亦聞太原有異人乎?” 曰:“嘗識一人,愚謂之真人也。

    其餘,将帥而已。

    ” 曰:“何姓?” 曰。

    “靖之同姓。

    ” 曰:“年幾?” 曰:“僅二十。

    ” 曰:“令何為?” 曰:“州将之子。

    ” 曰:“似矣。

    亦須見之。

    李郎能緻吾一見乎?” 曰:“靖之友劉文靜者,與之狎。

    因文靜見之可也。

    然兄何為?” 曰:“望氣者言太原有奇氣,使訪之。

    李郎明發,何日到太原?” 靖計之日。

    曰:“達之明日日方曙,候我于汾陽橋。

    ” 言訖,乘驢而去,其行若飛,回顧已失。

    公與張氏且驚且喜,久之,曰:“烈士不欺人。

    固無畏。

    ” 促鞭而行,及期,入太原。

    果複相見。

    大喜,偕詣劉氏。

    詐謂文靜曰:“以善相者思見郎君,請迎之。

    ” 文靜素奇其人,一旦聞有客善相,遽緻使迎之。

    使回而至,不衫不履,裼裘而來,神氣揚揚,貌與常異。

    虬髯默居末坐,見之心死,飲數杯,招靖曰:“真天子也!” 公以告劉,劉益喜,自負。

    既出,而虬髯曰:“吾得十八九矣。

    然須道兄見。

    李郎宜與一妹複入京,某日午時,訪我于馬行東酒樓下。

    下有此驢及瘦驢,即我與道兄俱在其上矣。

    到即登焉。

    ” 又别而去。

    公與張氏複應之。

    及期訪焉。

    宛見二乘。

    攬衣登樓,虬髯與一道士方對飲,見公驚喜,召坐。

    圍飲十數巡,曰:“樓下櫃中有錢十萬。

    擇一深隐處駐一妹。

    某日複會我于汾陽橋。

    ” 如期至,即道士與虬髯已到矣。

    俱谒文靜。

    時方奕棋,揖而話心焉。

    文靜飛書迎文皇看棋。

    道士對奕,虬髯與公傍侍焉。

    俄而文皇到來,精采驚人,長揖而坐,神氣清朗,滿坐風生,顧盼炜如也。

    道士一見慘然,下棋子曰:“此局全輸矣!于此失卻局哉!救無路矣!複奚言!” 罷奕而請去。

    既出,謂虬髯曰:“此世界非公世界。

    他方可也。

    勉之,勿以為念。

    ” 因共入京。

    虬髯曰:“計李郎之程,某日方到。

    到之明日,可與一妹同詣某坊曲小宅相訪。

    李郎相從一妹,懸然如磬。

    欲令新婦祗谒,兼議從容,無前卻也。

    ” 言畢,籲嗟而去。

    公策馬而歸。

    即到京,遂與張氏同往。

    乃一小版門子,叩之,有應者,拜曰:“三郎令候李郎一娘子久矣。

    ” 延入重門,門愈壯。

    婢四十人,羅列廷前。

    奴二十人,引公入東廳。

    廳之陳設,窮極珍異,箱中妝奁冠鏡首飾之盛,非人間之物。

    巾栉妝飾畢,請更衣,衣又珍異。

    既畢,傳雲:“三郎來!” 乃虬髯紗帽裼裘而來,亦有龍虎之狀,歡然相見。

    催其妻出拜,蓋亦天人耳。

    遂延中堂,陳設盤筵之盛,雖王公家不侔也。

    四人對馔訖,陳女樂二十人,列奏于前,似從天降,非人間之曲。

    食畢,行酒。

    家人自東堂舁出二十床,各以錦繡帕覆之。

    既陳,盡去其帕,乃文簿鑰匙耳。

    虬髯曰:“此盡寶貨泉貝之數。

    吾之所有,悉以充贈。

    何者?欲于此世界求事,當龍戰三二十載,建少功業。

    今既有主,往亦何為?太原李氏,真英主也。

    三五年内,即當太平。

    李郎以奇特之才,輔清平之主,竭心盡善,必極人臣。

    一妹以天人之姿,蘊不世之藝,從夫之貴,以盛軒裳。

    非一妹不能識李郎,非李郎不能榮一妹。

    起陸之貴,際會如期,虎嘯風生,龍吟雲萃,固非偶然也。

    持餘之贈,以佐真主,贊功業也,勉之哉!此後十年,當東南數千裡外有異事,是吾得事之秋也。

    一妹與李郎可瀝酒東南相賀。

    ” 因命家童列拜,曰:“李郎一妹,是汝主也!” 言訖,與其妻從一奴,乘馬而去。

    數步,遂不複見。

    公據其宅,乃為豪家,得以助文皇締構之資,遂匡天下。

     貞觀十年,公以左仆射平章事。

    适南蠻入奏曰:“有海船千艘,甲兵十萬,入扶餘國,殺其主自立。

    國已定矣。

    ” 公心知虬髯得事也。

    歸告張氏,具衣拜賀,瀝酒東南祝拜之。

     乃知真人之興也,非英雄所冀。

    況非英雄乎?人臣之謬思亂者,乃螳臂之拒走輪耳。

    我皇家垂福萬葉,豈虛然哉。

    或曰:“衛公之兵法,半乃虬髯所傳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