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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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本裡,一見親族。

    諸孫留此,無以為念。

    後三年,當令迎生。

    ” 生曰:“此乃家矣,何更歸焉?” 王笑曰:“卿本人間,家非在此。

    ” 生忽若昏睡,瞢然久之,方乃發悟前事,遂流涕請還。

    王顧左右以送生。

    生再拜而去,複見前二紫衣使者從焉。

    至大戶外,見所乘車甚劣,左右親使禦仆,遂無一人,心甚歎異。

    生上車,行可數裡,複出大城。

    宛是昔年東來之途,山川原野,依然如舊。

    所送二使者,甚無威勢。

    生逾怏怏。

    生問使者曰:“廣陵郡何時可到?” 二使讴歌自若,久乃答曰:“少頃即至。

    ” 俄出一穴,見本裡闾巷,不改往日,潛然自悲,不覺流涕。

    二使者引生下車,入其門,升其階,己身卧于堂東庑之下。

    生甚驚畏,不敢前近。

    二使因大呼生之姓名數聲,生遂發寤如初。

    見家之僮仆擁篲于庭,二客濯足于榻,斜日未隐于西垣,餘樽尚湛于東牖。

    夢中倏忽,若度一世矣。

    生感念嗟歎,遂呼二客而語之。

    驚駭,因與生出外,尋槐下穴。

    生指曰:“此即夢中所驚入處。

    ” 二客将謂狐狸木媚之所為祟。

    遂命仆夫荷斤斧,斷擁腫,折查卉,尋穴究源。

    旁可袤丈。

    有大穴,根洞然明朗,可容一榻。

    上有積土壤以為城郭台殿之狀。

    有蟻數斛,隐聚其中。

    中有小台,其色若丹。

    二大蟻處之,素翼朱首,長可三寸。

    左右大蟻數十輔之,諸蟻不敢近。

    此其王矣。

    即槐安國都也。

    又窮一穴,直上南枝可四丈,宛轉方中,亦有土城小樓,群蟻亦處其中,即生所領南柯郡也。

    又一穴:西去二丈,磅礴空 圬,嵌窞異狀。

    中有一腐龜殼,大如鬥。

    積雨浸潤,小草叢生,繁茂翳荟,掩映振殼,即生所獵靈龜山也。

    又窮一穴:東去丈餘,古根盤屈,若龍虺之狀。

    中有小土壤,高尺餘,即生所葬妻盤龍岡之墓也。

    追想前事,感歎于懷,披閱窮迹,皆符所夢。

    不欲二客壤之,遽令掩塞如舊。

    是夕,風雨暴發。

    旦視其穴,遂失群蟻,莫知所去。

    故先言“國有大恐,都邑遷徙”。

    此其驗矣。

    複念檀蘿征伐之事,又請二客訪迹于外。

    宅東一裡有古涸澗,側有大檀樹一株,藤蘿擁織,上不見日。

    旁有小穴,亦有群蟻隐聚其間。

    檀蘿之國,豈非此耶。

    嗟乎!蟻之靈異,猶不可窮,況山藏木伏之大者所變化乎? 時生酒徒周弁田子華并居六合縣,不與生過從旬日矣。

    生遺遣家僮疾往候之。

    周生暴疾已逝,田子華亦寝疾于床。

    生感南柯之浮虛,悟人世之倏忽,遂栖心道門,絕棄酒色。

    後三年,歲在丁醜,亦終于家。

    時年四十七,将符宿契之限矣。

     公佐貞元十八年秋八月,自吳之洛,暫泊淮浦,偶而竊位著生,冀将為戒。

    後之君子,幸以南柯為偶然,無以名位驕于天壤間雲。

     前華州參軍李肇贊曰: 貴極祿位,權傾國都, 達人視此,蟻聚何殊。

     廬江馮媪傳 李公佐撰 馮媪者,廬江裡中啬夫之婦,窮寡無子,為鄉民賤棄。

    元和四年,淮楚大歉。

    媪遂食于舒,途經牧犢墅。

    值風雨,止于桑下。

    忽見路隅一室,燈燭熒熒。

    媪因詣求宿。

    見一女子,年二十餘,容服美麗,攜三歲兒,倚門悲泣。

    前,又見老叟與媪,據床而坐。

    神氣慘戚,言語呫嗫,有若征索财物,追逐之狀。

    見馮媪至,叟媪默然舍去。

    女久乃止泣,入戶備饩食,理床榻,邀媪食息焉。

    媪問其故。

    女複泣曰:“此兒父,我之夫也。

    明日别娶。

    ” 媪曰:“向者二老人,何人也?于汝何求,而發怒?” 女曰:“我舅姑也。

    今嗣子别娶,征我筐笤刀尺祭祀舊物,以授新人。

    我不忍與,是有斯責。

    ” 媪曰:“汝前夫何在?” 女曰:“我淮陰令梁倩女,适董氏七年。

    有二男一女。

    男皆随父,女即此也。

    今前邑中董江,即其人也。

    江官為酂丞,家累巨産。

    ” 發言不勝嗚咽,媪不之異;又久困寒餓,得美食甘寝,不複言。

    女泣至曉。

    媪辭去,行二十裡,至桐城縣。

    縣東有甲第,張簾帷,具羔雁,人物紛然,雲今有官家禮事。

    媪問其郎,即董江也。

    媪曰:“董有妻,何更娶焉?” 邑人曰:“董妻及女亡矣。

    ” 媪曰:“昨宵我遇雨,寄宿董妻梁氏舍,何得言亡?” 邑人詢其處,即董妻墓也。

    詢其二老容貌,即董江之先父母也。

    董江本舒州人,裡中之人皆得詳之。

    有告董江者,董以妖妄罪之,令部者迫逐媪去。

    媪言于邑人,邑人皆為感歎。

    是夕,董竟就婚焉。

     * 元和六年夏五月,江淮從事李公佐使至京,回次漢南,與渤海高钺、天水趙贊、河南宇文鼎會于傳舍。

    宵話征異,各盡見聞。

    钺具道其事,公佐為之傳。

     謝小娥傳 李公佐撰 小娥,姓謝氏,豫章人,估客女也。

    生八歲,喪母;嫁曆陽俠士段居貞。

    居貞負氣重義,交遊豪俊。

    小娥父畜巨産,隐名商賈間,常與段婿同舟貨,往來江湖。

    時小娥年十四,始及笄。

    父與夫俱為盜所殺,盡掠金帛。

    段之弟兄,謝之生侄,與童仆輩數十,悉沉于江。

    小娥亦傷胸折足,漂流水中,為他船所獲,經夕而活。

    因流轉乞食至上元縣,依妙果寺尼淨悟之室。

    初,父之死也,小娥夢父謂曰:“殺我者,車中猴,門東草。

    ” 又數日,複夢其夫謂曰:“殺我者,禾中走,一日夫。

    ” 小娥不自解悟,常書此語,廣求智者辨之,曆年不能得。

    元和八年春,餘罷江西從事,扁舟東下,淹泊建業,登瓦官寺閣。

    有僧齊物者,重賢好學,與餘善。

    因告餘曰:“有孀婦名小娥者,每來寺中,示我十二字謎語,某不能辨。

    ” 餘遂請齊公書于紙,乃憑檻書空,凝思默慮。

    坐客未倦,予悟其文。

    令寺童疾召小娥前至,詢訪其由。

    小娥嗚咽良久,乃曰:“我父及夫,皆為賊所殺。

    迩後嘗夢父告曰:‘殺我者,車中猴,門東草。

    ’又夢夫告曰:‘殺我者,禾中走,一日夫。

    ’歲久無人悟之。

    ” 餘曰:“若然者,吾審詳矣。

    殺汝父是申蘭,殺汝夫是申春。

    且車中猴,車字去上下各一畫,是申字;又申屬猴,故曰車中猴。

    草下有門,門中有東,乃蘭字也。

    又,禾中走是穿田過,亦是申字也。

    一日夫者,夫上更一畫,下有日,是春字也。

    殺汝父是申蘭,殺汝夫是申春,足可明矣。

    ” 小娥恸哭再拜,書申蘭申春四字于衣中,誓将訪殺二賊,以複其冤。

    娥因問餘姓氏官族,重涕而去。

    爾後小娥便為男子服,傭保于江湖間。

    歲餘,至浔陽郡,見竹戶上有紙榜子,雲“召傭者”。

    小娥乃應召詣門,問其主,乃申蘭也。

    蘭引歸,娥心憤貌順,在蘭左右,甚見親愛。

    金帛出入之數,無不委娥。

    已二歲餘,竟不知娥之女人也。

    先是謝氏之金寶錦繡衣物器具,悉掠在蘭家,小娥每執舊物,未嘗不喑泣移時。

    蘭與春,宗昆弟也。

    時春一家住大江北獨樹浦,與蘭往來密洽。

    蘭與春同去經月,多獲财帛而歸。

    每留娥與蘭妻蘭氏同守家室,酒肉衣服,給娥甚豐。

    若一日,春攜文鯉兼酒詣蘭,娥私歎曰:“李君精悟玄鑒,皆符夢言。

    此乃天啟其心,志将就矣。

    ” 是夕,蘭與春會群賊,畢至酣飲。

    暨諸兇既去,春沉醉,卧于内室,蘭亦露寝于庭。

    小娥潛鎖春于内,抽佩刀先斷蘭首,呼号鄰人并至,春擒于内,蘭死于外,獲髒收貨,數至千萬。

    初,蘭、春有黨數十,暗記其名,悉擒就戮。

    時浔陽太守張公,善其志行,為具其事上旌表,乃得免死。

    時元和十二年夏歲也。

     複父夫之仇畢,歸本裡,見親屬。

    裡中豪族争求聘,娥誓心不嫁。

    遂剪發披褐,訪道于牛頭山,師事大士尼将律師。

    娥志堅行苦,霜舂雨薪,不倦筋力,十三年四月,始受具戒于泗州開元寺,竟以小娥為法号,不忘本也。

    其年夏月,餘始歸長安,途經泗濱,過善義寺谒大德尼令。

    操戒新見者數十,淨發鮮帔,威儀雍容,列侍師之左右。

    中有一尼問師曰:“此官豈非洪州李判官二十三郎者乎?” 師曰:“然。

    ” 曰:“使我獲報家仇,得雪冤恥,是判官恩德也。

    ” 顧餘悲泣。

    餘不之識,詢訪其由。

    娥對曰:“某名小娥,頃乞食孀婦也。

    判官時為辨申蘭申春二賊名字,豈不憶念乎?” 餘曰:“初不相記,今即悟也。

    ” 娥因泣,具寫記申蘭申春,複父夫之仇,志願相畢,經營終始艱苦之狀。

    小娥又謂餘曰:“報判官恩,當有日矣。

    ” 豈徒然哉!嗟乎,餘能辨二盜之姓名,小娥又能竟複父夫之仇冤,神道不昧,昭然可知。

    小娥厚貌深辭,聰敏端特,煉指跛足,誓求真如。

    爰自入道,衣無絮帛,齋無鹽酪,非律儀禅理,口無所言。

    後數日,告我歸牛頭山,扁舟泛淮,雲遊南國,不複再遇。

    君子曰:“誓志不舍,複父夫之仇,節也。

    傭保雜處,不知女人,貞也。

    女子之行,唯貞與節能終始全之而已。

    如小娥,足以儆天下逆道亂常之心,足以觀天下貞夫孝婦之節。

    ” 餘備詳前事,發明隐文,暗與冥會,符于人心。

    知善不錄,非《春秋》之義也。

    故作傳以旌美之。

     李娃傳 白行簡撰 汧國夫人李娃,長安之倡女也,節行瑰奇,有足稱者,故監察禦史白行簡為傳述。

    天寶中,有常州刺史荥陽公者,略其名氏,不書。

    時望甚崇,家徒甚殷。

    知命之年,有一子,始弱冠矣,隽朗有詞藻,迥然不群,深為時輩推伏。

    其父愛而器之,曰:“此吾家千裡駒也。

    ” 應鄉賦秀才舉,将行,乃盛其服玩車馬之飾,計其京師薪儲之費,謂之曰:“吾觀爾之才,當一戰而霸。

    今備二載之用,且豐爾之給,将為其志也。

    ” 生亦自負,視上第如指掌。

    自毗陵發,月餘抵長安,居于布政裡。

    嘗遊東市還,自平康東門入,将訪友于西南。

    至鳴珂曲,見一宅,門庭不甚廣,而室宇嚴邃。

    阖一扉,有娃方憑一雙鬓青衣立,妖資要妙,絕代未有。

    生忽見之,不覺停久之,徘徊不能去。

    乃詐墜鞭于地,候其從者,勒取之。

    累眄于娃,娃回眸凝睇,情甚相慕。

    竟不敢措辭而去。

    生自爾意若有失,乃密征其友遊長安之熟者,以訊之。

    友曰:“此狹邪女李氏宅也。

    ” 曰:“娃可求乎?” 對曰:“李氏頗贍。

    前與通之者貴戚豪族,所得甚廣。

    非累百萬,不能動其志也。

    ” 生曰:“苟患其不諧,雖百萬,何惜。

    ” 他日,乃潔其衣服,盛賓從,而往扣其門。

    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