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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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僮笑曰:“無之。

    ” 崟周視室内,見紅裳出于戶下。

    迫而察焉,見任氏戢身匿于扇間。

    崟别出就明而觀之,殆過于所傳矣。

    崟愛之發狂,乃擁而淩之,不服。

    崟以力制之,方急,則曰:“服矣。

    請少回旋。

    ” 既從,則捍禦如初,如是者數四。

    崟乃悉力急持之。

    任氏力竭,汗若濡雨。

    自度不免,乃縱體不複拒抗,而神色慘變。

    崟問曰:“何色之不悅?” 任氏長歎息曰:“鄭六之可哀也!” 崟曰:“何謂?” 對曰:“鄭生有六尺之軀,而不能庇一婦人,豈丈夫哉!且公少豪侈,多獲佳麗,遇某之比者衆矣。

    而鄭生,窮賤耳。

    所稱惬者,唯某而已。

    忍以有餘之心,而奪人之不足乎?哀其窮餒,不能自立,衣公之衣,食公之食,故為公所系耳。

    若糠糗可給,不當至是。

    ” 崟豪俊有義烈,聞其言,遽置之。

    斂衽而謝曰:“不敢。

    ” 俄而鄭子至,與崟相視咍樂。

    自是,凡任氏之薪粒牲饩,皆崟給焉。

    任氏時有經過,出入或車馬輿步,不常所止。

    崟日與之遊,甚歡。

    每相狎匿,無所不至,唯不及亂而已。

    是以崟愛之重之,無所怪惜;一食一飲,未嘗忘焉。

    任氏知其愛己,因言以謝曰:“愧公之見愛甚矣。

    顧以陋質,不足以答厚意。

    且不能負鄭生,故不得遂公歡。

    某,秦人也,生長秦城;家本伶倫,中表姻族,多為人寵媵,以是長安狹斜,悉與之通。

    或有姝麗,悅而不得者,為公緻之可矣。

    願持此以報德。

    ” 崟曰:“幸甚!” 鄽中有鬻衣之婦曰張十五娘者,肌體凝潔,崟常悅之。

    因問任氏識之乎。

    對曰:“是某表娣妹,緻之易耳。

    ” 旬餘,果緻之。

    數月厭罷。

    任氏曰:“市人易緻,不足以展效。

    或有幽絕之難謀者,試言之,願得盡智力焉。

    ” 崟曰:“昨者寒食,與二三子遊于千福寺。

    見刁将軍緬張樂于殿堂。

    有善吹笙者,年二八,雙鬟垂耳,嬌姿豔絕。

    當識之乎?” 任氏曰:“此寵奴也。

    其母即妾之内姊也。

    求之可也。

    ” 崟拜于席下。

    任氏許之。

    乃出入刁家。

    月餘,崟促問其計。

    任氏願得雙缣以為賂。

    崟依給焉。

    後二日,任氏與崟方食,而緬使蒼頭控青骊以迓任氏。

    任氏聞召,笑謂崟曰:“諧矣。

    ” 初,任氏加寵奴以病,針餌莫減。

    其母與緬憂之方甚,将征諸巫。

    任氏密賂巫者,指其所居,使言從就為吉。

    及視疾,巫曰:“不利在家,宜出居東南某所,以取生氣。

    ” 緬與其母詳其地,則任氏之第在焉。

    緬遂請居。

    任氏謬辭以逼狹,勤請而後許。

    乃辇服玩,并其母偕送于任氏。

    至,則疾愈。

    未數日,任氏密引崟以通之,經月乃孕。

    其母懼,遽歸以就緬,由是遂絕。

    他日,任氏謂鄭子曰:“公能緻錢五六千乎?将為謀利。

    ” 鄭子曰:“可。

    ” 遂假求于人,獲錢六千。

    任氏曰:“鬻馬于市者,馬之股有疵,可買以居之。

    ” 鄭子如市,果見一人牽馬求售者,青在左股。

    鄭子買以歸。

    其妻昆弟皆嗤之,曰:“是棄物也。

    買将何為?” 無何,任氏曰:“馬可鬻矣。

    當獲三萬。

    ” 鄭子乃賣之。

    有二萬,鄭子不與。

    一市盡曰:“彼何苦而貴買,此何愛而不鬻?” 鄭子乘之以歸;買者随至其門,累增其估,至二萬五千也。

    不與,曰:“非三萬不鬻。

    ” 其妻昆弟聚而诟之。

    鄭子不獲已,遂賣登三萬。

    既而密伺買者,征其由。

    乃昭應縣之禦馬疵股者,死三歲矣,斯吏不時除籍。

    官征其估,計錢六萬。

    設其以半買之,所獲尚多矣。

    若有馬以備數,則三年刍粟之估,皆吏得之。

    且所償蓋寡,是以買耳。

    任氏又以衣服故弊,乞衣于崟。

    崟将買全采與之。

    任氏不欲,曰:“願得成制者。

    ” 崟召市人張大為買之,使見任氏,問所欲。

    張大見之,驚謂崟曰:“此必天人貴戚,為郎所竊。

    且非人間所宜有者,願速歸之,無及于禍。

    ” 其容色之動人也如此。

    竟買衣之成者而不自紉縫也,不曉其意。

    後歲餘,鄭子武調,授槐裡府果毅尉,在金城縣。

    時鄭子方有妻室,雖晝遊于外,而夜寝于内,多恨不得專其夕。

    将之官,邀與任氏俱去。

    任氏不欲往,曰:“旬月同行,不足以為歡。

    請計給糧饩,端居以遲歸。

    ” 鄭子懇請,任氏愈不可。

    鄭子乃求崟資助。

    崟與更勸勉,且诘其故。

    任氏良久,曰:“有巫者言某是歲不利西行,故不欲耳。

    ” 鄭子甚惑也,不思其他,與崟大笑曰:“明智若此,而為妖惑,何哉!” 固請之,任氏曰:“倘巫者言可征,徒為公死,何益?” 二子曰:“豈有斯理乎?” 懇請如初。

    任氏不得已,遂行。

    崟以馬借之,出祖于臨臯,揮袂别去。

    信宿,至馬嵬。

    任氏乘馬居其前,鄭子乘驢居其後,女奴别乘,又在其後。

    是時西門圉人教獵狗于洛川,已旬日矣。

    适值于道,蒼犬騰出于草間。

    鄭子見任氏欻然墜于地,複本形而南馳。

    蒼犬逐之。

    鄭子随走叫呼,不能止。

    裡餘,為犬所獲。

    鄭子銜涕出囊中錢,贖以瘗之,削木為記。

    回睹其馬,齧草于路隅,衣服悉委于鞍上,履襪猶懸于镫間,若蟬蛻然。

    唯首飾墜地,餘無所見。

    女奴亦逝矣。

    旬餘,鄭子還城。

    崟見之喜,迎問曰:“任子無恙乎?” 鄭子玄然對曰:“殁矣。

    ” 崟聞之亦恸,相持于室,盡哀。

    徐問疾故。

    答曰:“為犬所害。

    ” 崟曰:“犬雖猛,安能害人?” 答曰:“非人。

    ” 崟駭曰:“非人,何者?” 鄭子方述本末。

    崟驚訝歎息不能已。

    明日,命駕與鄭子俱适馬嵬,發瘗視之,長恸而歸。

    追思前事,唯衣不自制,與人頗異焉。

    其後鄭子為總監使,家甚富,有枥馬十餘匹。

    年六十五,卒。

     大曆中,沈既濟居鐘陵,嘗與崟遊,屢言其事,故最詳悉。

    後崟為殿中侍禦史,兼隴州刺史,遂殁而不返。

     嗟乎,異物之情也有人焉!遇暴不失節,徇人以至死,雖今婦人,有不如者矣。

    惜鄭生非精人,徒悅其色而不征其情性。

    向使淵識之士,必能揉變化之理,察神人之際,著文章之美,傳要妙之情,不止于賞玩風态而已。

    惜哉! 建中二年,既濟自左拾遺于金吳。

    将軍裴冀,京兆少尹孫成,戶部郎中崔需,右拾遺陸淳,皆适居東南,自秦徂吳,水陸同道。

    時前拾遺朱放,因旅遊而随焉。

    浮颍涉淮,方舟沿流,晝宴夜話,各征其異說。

    衆君子聞任氏之事,共深歎駭,因請既濟傳之,以志異雲。

     沈既濟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