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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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晦庵集卷七十二     宋 朱子 撰雜着 北辰辨 帝座惟在紫微者據北極七十二度常見不隐之中故有北辰之号而常居其所蓋天形運轉晝夜不息而此為之樞如輪之毂如磑之臍雖欲動而不可得非有意於不動也若太微之在翼天市之在尾攝提之在亢其南距赤道也皆近其北距天極也皆遠則固不容於不動而不免與二十八宿同其運行矣故其或東或西或隐或見各有度數仰而觀之蓋無晷刻之或停也今曰是與在紫微者皆居其所而為不動者四則是一天而四樞一輪而四毂一磑而四臍也分寸一移則其輻裂而瓦碎也無日矣若之何而能為運轉之無窮哉此星家淺事不足深辨然或傳寫之誤則不可以不正也 聲律辨 五聲之序宮最大而沉濁羽最細而輕清商之大次宮徵之細次羽而角居四者之中焉然世之論中聲者不以角而以宮何也曰凡聲陽也自下而上未及其半則屬於隂而未暢故不可用上而及半然後屬於陽而始和故即其始而用之以為宮因其每變而益上則為商為角為變徵為徵為羽為變宮而皆以為宮之用焉是以宮之一聲在五行為土在五常為信在五事為思蓋以其正當衆聲和與未和用與未用隂陽際會之中所以為盛若角則雖當五聲之中而非衆聲之會且以七均論之又有變徵以居焉亦非五聲之所取正也然自其聲之始和者推而上之亦至於變宮而止耳自是以上則又過乎輕清而不可以為宮於是就其兩間而細分之則其别又十有二以其最大而沈濁者為黃锺以其極細而輕清者為應锺及其旋相為宮而上下相生以盡五聲二變之用則宮聲常不越乎十二之中而四聲者或時出於其外以取諸律半聲之管然後七均備而一調成也黃锺之與餘律其所以為貴賤者亦然若諸半聲以上則又過乎輕清之甚而不可以為樂矣蓋黃锺之宮始之始中之中也十律之宮始之次而中少過也應锺之宮始之終而中已盡也諸律半聲過乎輕清始之外而中之上也半聲之外過乎輕清之甚則又外之外上之上而不可為樂者也【正如子時初四刻屬前日正四刻屬後日其兩日之間即所謂始之始中之中也然則聲自屬隂以下亦當默有十二正變半律之地以為中聲之前段如子初四刻之為者但無聲氣之可紀耳】由是論之則審音之難不在於聲而在於律不在於宮而在於黃锺蓋不以十二律節之則無以着夫五聲之實不得黃锺之正則十一律者又無所受以為本律之宮也今有極論宮聲之妙而無曰黃锺雲者則恐其於聲音法制之間猶有所未盡也夫以聲音法制之粗而猶有未盡則雖有黃帝大舜之君伶倫後夔之佐亦如之何徒手而可以議大樂之和哉又有為宮當配仁之說者恐亦非是迹其所以蓋以仁當四德之元而有包四者之義耳夫仁木行而角聲者也以之配宮則仁既不安而信亦失據然以為可包四者則不害其有是理也夫五行之序木為之始水為之終而土為之中以河圖洛書之數言之則水一木三而土五皆陽之生數而不可易者也故得以更疊為主而為五行之綱以德言之則木為發生之性水為貞靜之體而土又包育之母也故木之包五行也以其流通貫徹而無不在也水之包五行也以其歸根反本而藏於此也若夫土則水火之所寄金木之所資居中而應四方一體而載萬類者也故孔子贊乾之四德而以貞元舉其終始孟子論人之四端而不敢以信者列序於其間蓋以為無适而非此也是則宮之統五聲仁之包五常蓋有并行而不悖者矣何必奪彼以予此然後快於其心哉 開阡陌辨 漢志言秦廢井田開阡陌說者之意皆以開為開置之開言秦廢井田而始開阡陌也故白居易雲人稀土曠者宜修阡陌戶繁鄉狹者則複井田蓋亦以阡陌為秦制井田為古法此恐皆未得其事之實也按阡陌者舊說以為田間之道蓋因田之疆畔制其廣狹辨其縱橫以通人物之往來即周禮所謂遂上之徑溝上之畛洫上之塗浍上之道也然風俗通雲南北曰阡東西曰陌又雲河南以東西為阡南北為陌二說不同今以遂人田畝夫家之數考之則當以後說為正蓋陌之為言百也遂洫從而徑塗亦從則遂間百畝洫間百夫而徑塗為陌矣阡之為言千也溝浍橫而畛道亦橫則溝間千畝浍間千夫而畛道為阡矣阡陌之名由此而得至於萬夫有川而川上之路周於其外與夫匠人井田之制遂溝洫浍亦皆四周則阡陌之名疑亦因其橫從而命之也然遂廣二尺溝四尺洫八尺浍二尋則丈有六尺矣徑容牛馬畛容大車塗容乘車一軌道二軌路三軌則幾二丈矣此其水陸占地不得為田者頗多先王之意非不惜而虛棄之也所以正經界止侵争時畜洩備水旱為永久之計有不得不然者其意深矣商君以其急刻之心行苟且之政但見田為阡陌所束而耕者限於百畝則病其人力之不盡但見阡陌之占地太廣而不得為田者多則病其地利之有遺又當世衰法壞之時則其歸授之際必不免有煩擾欺隐之奸而阡陌之地切近民田又必有隂據以自私而稅不入於公上者是以一旦奮然不顧盡開阡陌悉除禁限而聽民兼并買賣以盡人力懇辟棄地悉為田疇而不使其有尺寸之遺以盡地利使民有田即為永業而不複歸授以絶煩擾欺隐之奸使地皆為田而田皆出稅以核隂據自私之幸此其為計正猶楊炎疾浮戶之弊而遂破租庸以為兩稅蓋一時之害雖除而千古聖賢傳授精微之意於此盡矣故秦紀鞅傳皆雲為田開阡陌封疆而賦稅平蔡澤亦曰決裂阡陌以靜生民之業而一其俗詳味其言則所謂開者乃破壞剗削之意而非創置建立之名所謂阡陌乃三代井田之舊而非秦之所置矣所謂賦稅平者以無欺隐竊據之奸也所謂靜生民之業者以無歸授取予之煩也以是數者合而證之其理可見而蔡澤之言尤為明白且先王疆理天下均以與民故其田間之道有經有緯不得無法若秦既除井授之制矣則随地為田随田為路尖斜屈曲無所不可又何必取其東西南北之正以為阡陌而後可以通往來哉此又以物情事理推之而益見其說之無疑者或乃以漢世猶有阡陌之名而疑其出於秦之所置殊不知秦之所開亦其曠僻而非通路者耳若其适當沖要而便於往來則亦豈得而盡廢之哉但必稍侵削之不使複如先王之舊耳或者又以董仲舒言富者連阡陌而請限民名田疑田制之壞由於阡陌此亦非也蓋曰富者一家而兼有千夫百夫之田耳至於所謂商賈無農夫之苦有阡陌之得亦以千夫百夫之收而言蓋當是時去古未遠此名尚在而遺迹猶有可考者顧一時君臣乃不能推尋詳究而修複之耳豈不可惜也哉 九江彭蠡辨 嶓冢道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於大别南入於江東彙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於海又曰岷山導江東别為沱又東至於澧過九江至於東陵東迤北會於滙東為中江入於海又曰岷山之陽至於衡山過九江至於敷淺原此皆禹貢之文也古今讀者皆以為是既出於聖人之手則固不容複有訛謬萬世之下但當尊信誦習傳之無窮亦無以核其事實是否為也是以為之說者不過随文解義以就章句如說九江則曰江過尋陽派别為九或曰有小江九北來注之說彭蠡則曰漢水所彙而江水亦往會焉說北江中江則曰漢既彙而出為北江江既會而出為中江也說九江則但指今日江州治所以當之說敷淺原則但以為漢曆陵縣之傳易山在今日為江州之德安縣而已如是而言姑為誦說則可矣若以山川形勢之實考之吾恐其說有所不通而不能使人無所疑也若曰派别為九則江流上下洲渚不一今所計以為九者若必首尾短長均布若一則橫斷一節縱别為九一水之間當有一洲九江之間沙水相間乃為十有七道於地将無所容若曰參差取之不必齊一則又不知斷自何許而數其九也況洲渚出沒其勢不常江陵先有九十九洲後乃複生一洲是豈可以為地理之定名乎此不可通之妄說也若曰旁計橫入小江之數則自岷山以東至入海處不知其當為幾千百江矣此又不可通之妄說也且經文言九江孔殷正以見其吐吞壯盛浩無津涯之勢決非尋常分派小江之可當又繼此而後及夫沱潛雲夢則又見其決非今日江州甚遠之下流此又可以證前二說者為不可通之妄說也若曰漢水彙為彭蠡而江水亦往會焉則彭蠡之為澤也實在大江之南自今江州湖口縣南跨南康軍饒州之境以接於隆興府之北彌漫數十百裡其源則東自饒徽信州建昌軍南自贑州南安軍西自袁筠以至隆興分寜諸邑方數千裡之水皆會而歸焉北過南康楊瀾左裡則兩岸漸廹山麓而湖面稍狹遂東北流以趨湖口而入於江矣然以地勢北高而南下故其入於江也反為江水所遏而不得遂因卻而自瀦以為是彌漫數十百裡之大澤是則彭蠡之所以為彭蠡者初非有所仰於江漢之彙而後成也不唯無所仰於江漢而衆流之積日遏日高勢亦不複容江漢之來入矣又況漢水自漢陽軍大别山下南流入江則其水與江混而為一至此已七百餘裡矣今謂其至此而後一先一後以入於彭蠡既彙之後又複循次而出以為二江則其入也何以識其為昔日之漢水而先行何以識其為昔日之江水而後會其出也何以識其為昔日之漢水而今分以之北何以識其為昔日之江水而今分以居中耶且以方言之則宜曰南會而不應曰北會以實計之則湖口之東今但見其為一江而不見其分流然則所謂漢水彙為彭澤而江水亦往會焉者亦不可通之妄說也此一說者既無一之不窮於是味别洲别之論出焉而終亦不免於窮也蓋曰味别則不知凡禹之所為過門不入胼手胝足而不以為病者為欲大濟天下昏墊之民使得乎土而居以衣且食而遂其生耶抑如陸羽張又新輩但欲較計毫分於齒頰間以為茗飲一時之快也嗚呼彼以是而為說者亦可謂童騃不思之甚矣且河之所會漆沮泾渭伊洛瀍澗支川尤多而初無味别之說濟之所經或潛或見或止或流其變不一而初無味别之說何獨至此而辨之若是悉耶此又可見其為不通之妄說也若曰洲别則又九江之鑿吾既辨於前矣若果如此則漢水入江之後便須常有一洲介於其間以為江漢之别而湖口入彙之處又當各分為二以為出入之辨而後可也今皆無之而湖口橫度之處予嘗過之但見舟北為大江之濁流舟南為彭蠡之清漲而已蓋彭蠡之水雖限於江而不得洩然及其既平則亦因其可行之隙而又未嘗不相持以東也惡睹所謂中江北江之别乎此又可見其為不通之妄說也若曰古之九江即今之江州古之敷淺原即今之德安縣則漢九江郡本在江北而今所謂江州者實武昌郡之柴桑縣後以江北之尋陽并柴桑而立郡又自江北徙治江南故江南得有尋陽之名後又因尋陽而改為江州實非古九江地也又況經言過九江至於東陵而後會於彭蠡則自今江州城下至湖口縣才四十裡不知東陵的在何處何所表異而其志之繁密促數乃如此又曰過九江至於敷淺原則已自江州順流東下湖口又複泝流南上彭蠡百有餘裡而後至焉亦何說哉此又不可通之妄說也至於今之所謂敷淺原者為山甚小而卑不足以有所表見而其全體正脈遂起而為廬阜則甚高且大以盡乎大江彭蠡之交而所以識夫衡山東過一支之所極者唯是山為宜耳今皆反之則吾恐其山川之名古今或異而傳者未必得其真也凡此差舛其類不一讀而不思思而不考者既昏愦鹵莽而無足言矣其間亦有心知其誤而口不敢言乃反為之遷就穿鑿以蓋其失者則其巧愈甚而其謬愈彰使有識之士讀之愈疑而愈不敢信唯國初胡秘監旦近世晁詹事說之皆以九江為洞庭則其援證皆極精博而莆田鄭樵漁仲獨謂東彙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於海十三字為衍文亦為得之予既目覩彭蠡有原兩江不分之實又參之以此三說者而深以事理情勢求之然後果得其所以誤也蓋洪水之患唯河為甚而兖州乃其中流水曲而流緩地平而土踈故河之患於此為尤甚是以作治之功十有三載然後同於諸州竊計當時唯此等處事急民困勢重役煩禹乃親莅而身督之不可一日而舍去若梁雍荊揚地偏水急不待疏鑿固已通行則分遣官屬往而視之其亦可也況洞庭彭蠡之間乃三苖氏之所居當是之時水澤山林深昧不測彼方負其險阻頑不即工則官屬之往者固未必遽敢深入其境是以但見彭蠡之為澤而不知其源之甚遠而且多但見洞庭下流之已為江而不知其中流之嘗為澤而甚廣也以此緻誤宜無足怪若其用字之同異則經之凡例亦自可考顧讀書者未深思耳今但删去東彙北江之衍字而止以洞庭為九江更以經之凡例通之則過九江至於東陵者言導岷山之水而是水之流橫截乎洞庭之口以至東陵也是漢水過三澨之例也過九江至於敷淺原者言導岷陽之山而導山之人至於衡山之麓遂越洞庭之尾東取山路以至乎敷淺原也是導岍岐荊山而逾於河以盡常碣之例也以是觀之則經之文意不亦既明矣乎若更以他書考之則山海經雲廬江出三天子都【本注雲一作鄣今按丹陽故為鄣郡其得名蓋以此則作鄣為是】入江彭澤西【本注雲彭澤今彭蠡也在鄱陽彭澤縣】漢志亦雲廬江出陵陽東南北入江蓋陵陽者丹陽之屬縣今甯國府旌德縣有陵陽山而三天子都乃在徽饒之境疑與陵陽腹背相直故廬江者得出其東南而西流北折以為鄱餘二水遂以會於彭蠡而入於江也及其入江則廬山屹立乎其西南而江之北岸即為郡之南境疑江與山蓋相因以得名而郡境雖在江北亦以其南直此江此山而名之也然則彭蠡安得為無原而必待漢彙江會而成哉漢志豫章為郡領縣十八其彭蠡縣下注雲禹貢彭蠡澤在西其餘則言水入湖漢者八【鄱陽鄱水餘幹餘水艾修水塗淦水南城盱水建成蜀水宜春南水南埜彭水】入大江者一【贑豫章水】而湖漢一水則又自雩都東至彭澤入江行千九百八十裡也按今地勢彭蠡既與江通而豫章諸水不由彭蠡别無入江之路則湖漢者即是彭蠡而其所受衆水之原又不止於廬江而已也以此而觀則山海經之言猶有未盡且其曰入江彭澤西者本謂迳彭蠡縣之西而入江耳而語意不明遂若析江與澤各為一水而一東一西以入江者此亦其立言之疵也漢志又自不知湖漢之即為彭蠡而兩言之又不知入大江者亦必瀦於彭蠡而别為一例又不知湖漢之為湖正以其澤名之而複兼以漢稱則又承禹貢之誤而弗深考也至於雩都之水則但見其為一郡衆流之最遠者而遂推為湖漢之源以主其名則又不知湖漢之名初非一水必自隆興以北衆水皆會瀦為大澤然後可以名之非雩都一水所可得而專也至如鄭漁仲漢水衍文之說固善矣而其下文江水東迤北會於彙東為中江入於海之數言似亦可疑而彼猶未能盡正也嗚呼禹貢所載者九州之山川吾之足迹未能遍乎荊揚而見其所可疑者已如此不知耳目見聞之所不及所可疑者又當幾何是固不可得而知矣至於經之凡例本自明白而諸儒乃有過為新奇之說以亂之者若論導山而逾於河而以為導岍岐荊山之脈使之度河以為壺口諸山之類則亦不待聞見之及而知其謬矣夫禹之治水随山刋木其所表識諸山之名必其高大可以辨疆域廣博可以奠民居故謹而書之以見其施功之次第初非有意推其脈絡之所自來若今論葬法者之所言也若必實以山脈言之則亦自有可言而尤足以見其說之謬者蓋河北諸山本根脊脈皆自代北寰武岚憲諸州乘高而來其脊以西之水則西流以入龍門為河之上流其脊以東之水則東流而為桑乾道幽冀以入於海其西一支為壺口太嶽次一支包汾晉之源而南出以為析城王屋而又西折以為雷首又次一支乃為太行又次一支乃為常山其間各隔沁潞諸川不相連屬豈自岍岐跨河東度而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