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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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荊川集卷八 明 唐順之 撰 記 重修宜興縣學記 先王因人情而施之教知夫人情所不樂則不可以從事於久不可以從事於久則不可以責其器之備而業之精也是故學校以教士而養之以禮樂以柔伏其速成躁進之心使其終日從事於俎豆筐篚象勺幹龠盤辟綴兆之容與其弦匏搏拊笙磬雅頌龡擊歌詠之聲盤辟綴兆其文郁如龡擊詠歌其音铿如是耳目之所悅而血氣之所暢也天機與器數相觸而不自知是以能終身安焉而不慕乎外上之人九年而後視其成四十而後試之仕而士不自以為滞也故其器之備也則自簡亷直溫剛塞恭願至於中和孝友皆能盡其微妙而無有粗疎傲戾之氣其業之精也則自虞夏商周之典章鞮譯象寄之語言至於射禦操缦雜服之技凡可以為家國天下之用者能貫而通之而無有乎鹵莽生澁之習蓋其磨揉之久而其勢不得不至乎此也今也禮壞而樂廢先生之所以為教弟子之所以為學者何也朝擊柝而聚之而課之書夕擊柝而聚之而校之文口吻刓於蠧編之誦記而思慮敝於遊詞之剽綴夫士者之為此其不得已而應有司之求則可耳豈人情之所樂而況聲利之焰薰心炫目又雜然而日出以非可樂之習驅之以必可奪之誘則宜其有厭苦學校之心惟恐其去之不速亦何怪乎業之不精而器之不備也蓋孔門諸子嘗言志矣點獨不願仕也浴沂風雩鼔瑟詠歌以适其意而子夏亦雲出見紛華盛麗而悅有鼓瑟詠歌浴沂風雩之樂則點也可以自足於洙泗之濱而無所慕有紛華盛麗蕩之於外則子夏不能自必於其中今也無禮樂以養之有聲利以驅之而欲使之終身安焉而不去豈非勢之難者欤宜興有學舊矣歲久不葺通判泌陽焦君希程來署縣事斥贖金之餘凡若幹兩鸠工庀材以繕其事又立名宦鄉賢兩祠於棂星門之旁以祀宦於其縣與其鄉先生之賢者而學之制於是為備既訖工教谕張君某訓導某君率其學之弟子來請記嗚呼禮樂以養士古之道其不可複矣雖然無體之禮無聲之樂流乎宇宙而着乎人心不假器數而傳則古之道固未嘗不在也誦書綴文以應有司之求士生於今不可以已矣雖然其誦書也務於約而不汩於百家傳注之煩其綴文也盡乎已而不牽於時俗好醜之說則今之法固不能為累也古之所謂可樂者未嘗不在而今之所謂非可樂者不能為累則亦可以無用於速而去之矣宜興溪深而谷窈石峭而泉冽自古宦遊之士多欲徙而家焉蓋隐然有舞雩沂水之風而地僻以簡冠蓋文繡之所不沖大賈重裝之所不辏故其俗鮮見紛華盛麗之習然則有點也之樂而無子夏之誘宜莫如此地者噫嘻諸君子其務求古人之所可樂以自足於其間以修其器與其業而無急急於務去其學也哉 重修泾縣儒學記 先王本道德禮樂經術以造士而以士大夫耆老之優於道德禮樂經術者命之以為庠序之師至於闾胥族師什伍之所鼓箧而從焉者亦無不命于上而一闾一族之間亦無非以道德禮樂經術相磨切是以上無私師下無私學周衰王道廢缺齊魯列國學校猶在不過粉色潤飾而易象春秋十六國之樂徒以誇於諸侯賓客為古物玩具而未嘗以教諸弟子所謂學官與弟子雲者诩诩禮樂徒能習其铿锵鼓舞而絶莫知其義其士大夫之有道德者抱其器而私相與教授于山澤之間不出戶庭而自成庠序蓋觀於洙泗之濱誾誾侃侃弦歌鼓瑟者至數千人雖數百餘年諸生以時就其家習禮焉而使觀者低徊不能去此其最盛然孔子在當時非有司樂象胥之職沒不與瞽宗之祭而弦歌數千人者亦非所謂司徒俊士之選也自是之後西河鄒峄傳易授詩紛然彌衆然皆與庠序無預漢興立博士置辟雍橋門觀聽缙紳動色蕃夷武卒莫不受經然秖以為太平之榮觀而當時所謂師弟子者不在也濟南關西琅琊千乘世傳經術隐居教授生徒至萬餘人然亦不屬之庠序由此言之王教興則道德禮樂經術之寄在庠序而師道為公王教廢則道德禮樂經術之寄在山澤而師道為私雖其所寄無以異者而世之升降系之矣國家建學徧宇内蠻陬海徼莫不有學生徒多者七八百人少者百人可謂至盛然而道德禮樂經術之寄其在焉否也所習者不過乎章句占畢所志者不過乎聲利榮名其所謂高等者亦惟骛文詞之博而秖以為溺心滅質之資矜亷隅之飾而秖以成詭激矯誕之習是以豪傑之士往往病之而相與修身治心詠詩習禮考業講德於岩居燕處之間先王之禮樂經術亦稍稍賴以不墜然庠序為虛器而師弟子為私名論世者亦太息于斯焉泾于甯國為屬邑而學宮圮壞不葺午山馮公為提學嘗欲新之未克也而再為提學則以屬之知府尹宇葉令祥率其民之好義者使出财鸠工不足則濟以贖金之餘董其役于主簿某而視其成於學官董汝砺锺維揚曹鸾於是戟門璧池筍簴在列登其堂者如入孔室而聞金石絲竹之聲丹艧黼黻俨而高居挹其象者如見聖人而親申如夭如之容其與古之庠序亦幾無以異矣而午山公端軌物樹風聲其於為師又非徒以其位焉者泾之俗古稱和柔而泾之士以餘所知其有聞先生長者之風志于修身治心而深病乎占畢聲利之為陋者固且有人焉而在乎庠序之間自是淬磨砥砺融習氣之偏而歸之渾化破意見之障以緻乎精微相噓相染而成風俗使人皆曰先王道德禮樂經術之寄不在山澤在庠序者泾之學則然豈不盛欤古者首善自京師始故司樂象胥之教尤詳於闾胥族師泾為甸服去南都三百裡而近是國家之所首善也泾之士相與務乎先王道德禮樂經術而風流乎四旁使人皆曰道德禮樂經術之興於庠序者泾之學始又豈不盛欤於是午山公使學官維揚與諸生張鑜來請記餘樂為之記以告於多士而朂其成雲午山公名天馭字應房蕲人修學始嘉靖某年某月成于某月 重修瓜州鎮龍祠記 龍之祠不秩於三代之典記禮者謂之四靈蓋以為鱗蟲之靈者耳其祀始見於封禅書朝那龍湫今天下大水之濱無處不有龍祠宋之儒者論大河之治以為不宜祀龍曰是天地之功也龍何力之有然餘竊以為未盡也夫天地無為而百物之肖像於其間者莫不各緻其能以效其功而天地未嘗與之争功然而百物之功孰非天地之功也至於昔人之制為祀典也凡有功德於天地之間者不問細大莫不羣然秩而祀之以緻其報而未嘗疑於與天地分功然而所以報百物之功亦孰非所以報天地之功也吾觀於蠟而見古人通乎鬼神之情而悉于幽明之故矣夫生成百谷以粒民孰非天地之功若是則古人為之禋為之社以報之可矣至於大索鬼神而蠟焉者何為也其蠟也先農先啬庸與坊焉可矣而至於迎貓迎虎而昆蟲亦登焉者何為也惟天地之生成百谷雖一貓虎昆蟲亦使之盡其能於食鼠食豕之間而無遺利焉於此見天地之功為甚大人欲報天地之功而無由則雖貓虎之效一能於天地者亦秩之祀而無遺靈焉於此見人之所以報天地之功者為甚深凡百物之靈固莫不肖氣於隂陽五行而龍得隂陽五行之氣之精故其變化尤靈貓虎未嘗無功於田而謂龍盡無功於水乎祀貓祀虎未嘗疑於與天地分功而獨疑於龍乎且夫天地之間大者不自擅其大而寄於小小者各務緻其小以歸於大其為力也大者常逸而小者常勞其功之成也小者易以為德而其大者常不可名故耕鑿之民不知帝力之何有而至於一社之長一邑之令則人煦煦然而向之死則為之屍祝而俎豆之此豈可謂忘大君之功德而颛颛於一社長一邑令之為報哉又豈可謂一社長一邑令之功德而非大君之功德也哉然則龍何疑焉而不祭於古也曰百物之祭古矣又安知古之不祭龍耶古有豢龍氏豢龍氏之於龍安知其非如伊耆氏之於蠟實掌其祭者耶所謂豢龍者其無乃羞飲食以祀龍之謂而好怪者遂以豢龍為畜龍也欤龍乎可畜其亦非所以為龍矣古今大水凡四而河與江為最河移徙潰決不常而江獨為安流意必有宰乎其間者而龍之奔走以効其靈也亦不可謂無瓜州據江之沖則其建祠以祀龍也亦宜祠不知所始歲久圮壞嘉靖癸卯奉化王侯杏始為揚州府同知署府事乃斥贖金之餘修之而使道士某來請記王侯儒者也其為是舉也必有以通乎鬼神之情而悉於幽明之故矣餘懼後之人泥於舊說而以為非經之祀也為之着論如此使龍其安且食於此而無慚焉且使讀者其亦無以餘為語怪也 重修解州關侯廟開顔樓記 嗚呼漢建安迄今二千餘年而侯之烈自缙紳先生與小孺子皆能道之赫赫若目前事其廟侯而屍祝之者自都會以至一井一聚且徧天下而解人之慕侯尤深烝嘗伏臘尤?以勤者以侯之為其鄉人也解人之廟侯也久矣而為樓以栖樂者則始於國朝弘治時其扁曰開顔而樓蔽東西南三面若張幄然其南樓撤於正德間東西兩樓亦久且壞鄉人某某等複醵金葺之又樹坊其南以承樓之缺而侯之居益崇且嚴矣侯以死事於法得祀乂侯故為将軍封列侯漢制列侯将軍得賜铙歌鼓吹其沒而葬也得用破陳凱樂則鄉人備樂舞祀侯宜也於是某等因其鄉之士大夫員外郎丘君某來請文按侯始識玄德於草莽卒然之遇而遂授之以肝膽死生之信至於崎岖颠沛西東奔竄而其志愈不可奪窘於俘虜之中而其志愈明蓋侯之大節磊磊如此而論者特稱侯之雄勇冠世而深惜其功之不就以為侯之兵不先加於腹心之吳而先加於肘腋之魏不先加於藏戈背伺之吳而先加於露刃面拒之魏故其勝魏也未足以肥蜀而其信吳也乃足以自斃且操權之不敵也久矣操也且懾於侯之威至欲徙都以相避使侯當時先吳之未發而圖之豈不可以得志噫此亦有數焉耳然使侯為摧鋒拔城之将孰與使侯為伏劒死綏之将也侯始遇玄德固相許以死而已幸而得死侯又何求且夫摧鋒拔城之将勲庸着於當時伏劒死綏之将風采傳於後世勲庸在當時者身沒而響微風采在後世者既遠則人愈悲而思之此固世之所以屍祝於侯而解人所以慕侯之深者也不然古之雄勇如侯而能摧鋒拔城者豈少哉皆身沒而響微可以觀人心矣解之為州在太行上黨之間昔人論五方之俗以為山西懻忮而好氣而慷慨毅武奇節之士多出於其間若介子推先轸狼瞫蔺相如馬服君諸人雖或死或不死皆耿然如寒氷皎日不負其志所謂偉男子者也侯從玄德於崎岖颠沛之中似子推威震乎敵國似相如馬服其賈勇死敵又偶與轸瞫相類豈慷慨奇節之士多出於山西而侯其傑然者欤今之山西古之山西也吾不知其俗之懻忮而好氣於古何如而慷慨奇節之士抑豈無有出乎其間如古人者欤然則解人之所以拳拳於侯者非徒為侯也蓋将以鼓其所趨而成其秉節倡義親上死長之風也夫書以俟之 常熟縣二烈祠記 昔人論女子從一於夫比於臣從一於君之義自古奸人簒竊而其故臣不幸以才見籍錄于斯之時彼有棄瑕用讐之圖而我有佯合觀釁之便苟其黨有可攜事有可濟則逞於一擊以誅讐而複國若王司徒之於卓段司農之於泚此其勢逆而其事之難以必者也彼有棄瑕用讐之圖而我堅委質策名之誼甯死而不二其心甯死而不二其君若豫讓王蠋之說此其勢順而其事之可以必者也二者其所處不同而其要於自盡則一也是故生也而無迂身於徼幸之嫌死也而無自經於無濟之愧女子之於夫則亦有然者矣嘗讀史所載孫翊妻之事而壯之當二兇貪於翊妻之色而殺翊也妻既見窘逼於是藏機匿哀陽許二兇以婚而緩其期隂結故将為援須二兇以婚入而遂刃之雪不共天之憤於閨闼杯酒之間斯亦可快矣若夫二烈之事則異於是其夫以羁旅浮寄江壖非有可以豫藉之勢環而指者皆兇人之黨也非有肘腋可結之援方張島之誣其夫以盜而沈之於江島遂欲室其婦而島之黨欲室其女於是婦與其女倉惶阖門自刃以死嗚呼可謂烈矣雖然二人者豈不欲手揕讐人之胸如孫妻之為以報夫與父哉而勢有不能也則一死而其事辦矣故嘗合孫妻與二烈之事論之苟機有可乘而速忿以必死則殺身而無益苟事無可濟而濡忍以有俟則危逼而近辱此亦其所處不同而其要於自盡則一也二烈死時兇黨裒其屍而焚之其事秘無人能發之者後數年巡按陳君蕙詗得其事島與其黨始伏辜此蓋足以見節義之氣有時而必伸淫兇之誅有時而必不能逭也欤二烈者固不必手揕讐人之胸而後為快矣事既白於是知縣羅君鴻為之立祠以祀扁之曰二烈而無錫安君如石請餘為之記嗚呼此義行不特所以勸節其亦深所以懼兇也欤是有關於世教大矣烈婦某姓其夫某姓而逸其名相傳自通州而徙常熟之某鎮也 零陵縣知縣題名記 名者其起於古之所以勵世乎古之所以勵世其法莫備於史史之法莫嚴於春秋史家者将以紀善惡而垂法戒而千百年之善與惡不可勝書也則舉而寄其詞於名姓稱謂之間春秋之法微者名姓不登於冊書其非微者則槩而登之是史家之常法而無所擇乎其人焉者也其有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