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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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荊川集卷七 明 唐順之 撰 序 石屋山志序 凡情撄於物者未有不累於中而喪失其所樂者也有人焉知夫軒裳圭組之足以為累而欲自逃於山颠水涯之外以為得所樂不撄於物矣然不知方其有羨於山水而莫之緻也則或煩勞而怅望而其既得也則或嗜深玩奇窮乎幽絶勞精神而不知止其據而私之也則一丘一壑悉以自占而若恐其或奪也其久而将去也則躊蹰顧戀而其既去也則或怅然有失如遷客之思其故鄉罥於懷而不能已此其患得患失於山水與夫患得患失於軒裳圭組者清濁有間矣其決性命之情以撄於物而喪失其所樂則一也孔子不雲乎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仁則所見無非山者然非待山而後為樂也知則所見無非水者然非待水而後為樂也非待山水而後為樂者非遇境而情生非遇境而情生則亦非違境而情歇矣故境有來去而其樂未嘗不在也苟其樂未嘗不在則雖仁者之于水知者之于山亦是樂也雖入金石蹈水火不足為礙至於軒裳圭組不足為绁亦是樂也君子所以欲自得者以此而已石屋者安成山水之勝處也彭君隐焉而樂之既官於四方而恨不能與俱於是纂為圖若幹卷凡岩洞之嶔崟飛泉之噴薄草木禽魚之窈窕朝霭夕霏之變化不假登頓不勞騁望而宛然坐得于此不離乎軒裳圭組之間渺然自縱乎幽遐詭異蕭散之觀雖人之未嘗至石屋者亦将於是焉可以神遊而意到也君信可謂能樂于山水矣然吾不知君之樂豈以厭軒裳圭組之為累而欲自逃于此欤或怅然于懷而不能自己欤抑其中固有可樂聊以寄于此欤君苦志好學而從事于仁知不欲為亢世高蹈之士而欲為中行君子其必有不撄於物者矣其必有不待山水而後為樂矣因叙以問之 贈彭石屋序 君子之仕也非以為利也其苦身以為人至于手足胼胝而不敢以為勞其忘身以從王事至於終窭且貧室人交讁而不敢怨此豈有一毫利之也哉宋儒程伯子之言曰孔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吾以謂古之仕者為人今之仕者為己其學也為己則其仕也必為人其學也為人則其仕也必為己順之讀其說而有感焉又嘗觀太史公循吏傳至公儀休則獨述其拔園葵辭饋魚一二細事而略不及乎其他竊意休之所以能垂世而立名者必有經國之大計而此二事乃匹夫之小亷耳何太史公舍彼經國之大計而取其匹夫之小亷也其意可知矣蓋以為苟不自利必能利人苟不為己必能為人也欤餘從缙紳之後見世所謂賢士大夫者多矣未見有一毫無所利於官者也夫世之潔清好修者不啻幾人而餘以為未能無所利者非過欤蓋檢于耳目之所及而或忽于所不及慎于大或忽于細此僅愈于黩冒無恥者則可耳其去古之循吏不亦遠乎今夫以小民供有司之飲食器具而不以為有司之浚我以有司受小民飲食器具之供而不以為小民之過奉我其來也久其習之也熟而恬然莫之怪也嗚呼此豈非所謂耳目之所不及與其細者欤宜興山縣也裡胥之供官歲為金者以百計通判彭侯來署縣事公曰吾廪祿之外一錢亦私也況百金乎且我書生所須幾何安用百金亟去之或謂侯曰公則可矣得無病後來者侯曰吾知自盡而已遑恤其後乎且後來者賢必不非我不然吾亦安能預為不賢者地乎侯為人貌古而氣凝恬淡而寡欲其居處苦約有寒士所不能堪者推侯之志雖枯槁山澤對四壁之居亦可軒然無求于世而顧有一毫利于官也哉侯治宜興數月有惠愛其利害所興革多可書而餘獨稱侯之節且侯之節其大者多矣而餘獨舉其細者亦太史公載公儀休之意也以侯之仕不為己而其仕必為人者可知己以侯之仕能為人而其學必為己者又可知己或謂小節不足以觀人豈其然耶于是新令且至侯還郡有日矣學官某與諸生某輩欲留侯不得則求予文為侯贈餘不能辭也遂因侯之節而及於儒者為己為人之說以告于世之仕者非獨以告為宜興者也 送太平守江君序 嘉靖中交人簒其君貢獻不通天子議将用師於是命庭臣推擇諸臣中才望尤異者使為廣東西雲南三省撫臣而三省之吏自藩臬至於州郡縣必精其人有不稱者更而置之而廣西之太平與廣東之欽亷雲南之廣南諸郡尤绾三省之口為中國出兵之戶其地與交南相齒錯故其選人尤重于他郡而江君适以戶部郎出守太平君練達而沈毅氣偉而志雄士大夫以是賀太平之得其人而知君之能勇于立功名以自見也會餘以省父至南都君之僚某君輩因求餘文以為君贈餘惟交南距中國萬裡許且夫以北土能寒之人而争骛于毒利暑濕瘴疠之域以轉饷之艱而當自食其地之逸以不習地形之勢而當當關拒險陡崖深溝之塞此兵家之忌罪人未可以必得而中國且騷然敝矣故征交之議士夫多難之雖然固有不煩兵不費糧而可以有功者則漢人所謂州郡足任者也今廣東西雲南諸郡所轄諸土兵其長技固與交人無以異其巢窟于陡崖深溝之中固與出入于交人之地無以異也往時徼上之甿多竊出與交人相市近以通夷禁之夫此正不必禁也貴在因而用之耳誠欲刺其隂事而疑散其黨則足以備間諜欲奪其險厄則足以供鄉導何不可哉且莫氏以簒得國交人雖蠻夷固未必盡肯甘心為簒人役也其左右之刼于兇虐欲自拔而不能者計亦多矣聞故王子孫尚有據國之半而争之者而占城壓交人之胸世仇國也此皆可借其報怨之憤而資其夾攻之力顧為計者未知出此誠使此諸郡疊相臂指潛形蓄鋭蹈瑕而動用其長技與熟于地形之兵加之以間諜鄉導之便因其故王子孫與左右欲自拔之人以為内間因其仇國以為外掎使彼備多而力寡然後陽壁于其所備而隂襲其所不備其國中固宜有向應者然則兵不必傳其都而簒之首可以懸而馘之矣其與勞師匮糧以犯兵家之忌者不亦遠乎故以為天子苟赦而不誅則已誅之則宜委其責于州郡而毋出内兵苟委其責于州郡則太平其宜率先諸郡者也嗟乎士患不遇時彼慷慨躍馬策勲銅柱之外者世固不可無若人吾将以君之行觀之 又 古之仕者比闾族黨之長皆不去乎其鄉積而至于公卿大夫皆不去乎其邦出有祿位之榮而入有桑梓之歡其委贽而效之君也未嘗一日違乎其親其戮力于國也未嘗一日捐乎其家其或銜命而使蓋亦不過乎友邦侯服之間而非有蠻陬海徼之遠且艱也然而四牡祈父之詩上之所以深悉乎下下之所以自鳴于上者且眷然而不釋也是故上不敢恃其勢之所易以使而下不必矯其情之所難以安上不忍奪人之私以蕲乎事之所必集而下不必自割其私以殉乎公之所必急于此之時士之不樂于仕者其亦鮮矣後世之仕者不然徼于一命之寄則不得不去乎其鄉羁於畫土之守則不得不違乎其親其所冒而曆者或絶棧驚波翳瘴毒霧夢寐之所駭而虞焉者也其所羣而縻者或侏猩語豕竄鹿視耳目之所怪而愕焉者也此其勞逸愉悴與古已大異矣而上之人方且據其勢之所易以使而惟蕲乎其事之所必集下之人方且割其情之所難以安而惟殉乎其公之所必急然則今之仕者其亦有所不樂乎否耶白石江君歙人也乃今為天子出守太平當南徼之絶去鄉萬裡之外涉瘴疠之地與夷獠雜處君雖慷慨不畏艱阻然而君有老母在顧力不能偕也豈亦有不樂者乎君既不得如古士大夫各用于其鄉而其勢又不得以其情自請近地而朋友間亦無有能以柳易播如古人而又無有能代為之請者其亦有所不樂乎否耶雖然太平為南徼雄鎮外拊交人之背内理綏諸蠻酋其為地也最要而其欲得良吏也甚急君負材練達氣偉而志雄意者太平固非君不可而君不宜以親為辭耶抑以天子方有事南陲欲借豪隽於鎖鑰之用而暫試之盤錯之效以待旦夕而事定則遂還君於内地以便君之私也欤餘固知君非久淹邊郡者也然則君其可以慨然請行而祈父之歌餘知其不必作于他日矣 送彭通判緻仕序【代府官作】 古者僚友之間其相須至殷而其相比至勤也其去者則居者曲為之挽而留之于是有以去者從居者而居者不患于無與共勲伐焉則君奭之書是也其居者則去者曲為之引而緻之于是有以居者從去者而去者不患于無與共泉石焉則北風之詩是也其或去者不能為居者留則居者為之盛祖帳車數十百兩至作為詠歌倡而和者數十百人于是居者慨然有羨于去者以其絶塵而不可及而去者亦待居者以為重然後風聲奕奕耀人耳目至於久而益章則漢人之于二疏唐人之于賀監是也自餘官于常而得與石屋彭君為同僚君溫雅純粹行潔而材裕雖在僚佐中而隐然系一郡之重輕餘方幸于得君竊以為彌縫缺失實惟君是賴曾不幾時而君謝病以去餘為之怅然自失既自愧其力不能留君且以餘之迂拙無所用于世其去不宜在君後又自愧其縻于此而不能從也獨知慨然羨乎君之不可及而欲載之詩歌使君之風聲耀人耳目如古人者而又不能也則請聊述餘所聞以贈君可乎夫去就有二途而仕隐無兩道在易之漸之上九既已漸于逵矣而孔子曰其羽可用為儀不可亂也觀之上九可以肆志矣而孔子曰志未平也由此言之君子所以蚤夜孜孜蕲盡乎已而被乎物者豈獨蹩蹩于世者則然雖肥遯高尚之士亦固有責焉耳且君之居官清遠閑散翛然絶不以聲利自污則仕固無異乎其隐今君之去也将益盡乎已而被乎物使其志未平而其羽可用則隐固亦無異乎其仕矣故曰去就有二途而仕隐無兩道苟徒枕石漱流嘲弄煙月以為曠達而曰世與我既相違矣則餘又何敢以此望君且非君所以自待也君行矣其亦有以處予也哉 贈竹嶼呂通判還郡序 今之為蠲災之說者餘知之矣有司以災上之計府主計者量其所災而上下其所蠲之數宜乎所災與所蠲必相當也然主計者疑於有司之不信也而必裁其數于三分之内有司者亦逆知主計者之不吾信也而必溢其數于三分之外大率主計者之蠲災也十裁而為七有司之上災也七溢而為十然後有司之所溢與主計之所裁較足相補而所蠲與所災适得如其分數而無盈乏若使據實而上焉則是所蠲常不能如其分數也然災自七分以下皆中饑小饑也猶得溢其虛分以求不失乎實分之蠲若夫大饑則其實分已盈乎十而十之外有司固不得複溢其虛分之三以待主計者之所裁矣其所蠲亦不得過七而止則是大饑之所蠲常不能如其分數也夫所蠲既已不能當其所災矣況所蠲之分數雲者又非通而計之也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