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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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死者則必厚系于君事與國事而不得已而後死之未有君死亦死徒死其身而于君國兩無與而可言忠者禮記明曰為人臣者殺其身有益于君則為之殺其身無益于君則不為也蓋死君死國至不得已而死之謂之殉難不謂之殉死其殉難奈何
一曰死谏龍逢比幹是也三代忠臣此為最着也然而韓詩以周公相孺子管仲相桓公俱不必死因有以伍員伏劒為死怨而汲黯戆直反得與東方諷谏同享忠名是死亦忠不死亦忠伊管不死不必遂遠遜逢幹下也
一曰以死衛君齊無知弑襄公徒人費禦賊而死于門嵇紹以晉帝蒙塵挺身扞衛而端冕而死此死君之無可議者顧公叔文子衛侯親許其以身扞君可不謂忠司馬續漢書極稱楊仁忠勇能持戟以嚴衛宮門第文子與仁未嘗死也
若夫齊逢醜父以貌類頃公而代公死漢之紀信假漢王之車以代漢王此皆身代君死者其亦忠矣然猶曰此必君佞幸與齊孟陽代諸兒同故左氏與漢史俱未稱之
至于晉愍受毒登床哀号宋欽褫衣抱持哭泣此死君難者豫讓圖趙氏不憚漆身高漸離觸祖龍甘矐其目此為君複雠者然而晏嬰不死君難家語稱晏嬰忠臣張良複雠不死人尚稱張留侯始終忠于韓者凡此者雖皆殉難而死皆不得已而後死豈曰非忠然而有不死而亦仍曰忠以為無益于君則雖死不死固有懸殊而其為無益則無以異也
況夫國事多端殉難不一齊莊公襲莒而杞梁死之魯師戰乘丘而縣贲父死之此轉戰而死于鬭者然未嘗與我戰則克者有等差也張巡守睢陽而百折不回李玄通管定州而屢誘無所诎此保地而死于守者然不必與開疆辟土者分同異也
是故忠臣大節最重托孤荀息立奚齊卓子當濟忠貞然而季友之忠曆立般立闵而此身凝然不少動至散輔諸公子亡臣狐趙輩不失為忠而召忽殉難夫子反等之匹夫匹婦之諒其死重有益而不重無益至于如此
至若宋人文信國謝枋得之死雖止一身名行不關系國事然大節所在不是徒死正是殉難與齊王蠋之死燕師漢龔勝之死新莽之召前後一轍特是魯連不帝秦王裒不事晉不皆身死且祗名義士不名忠臣此與殉國難亦微有别者
向時從六經諸子求一唐虞三代忠臣國亡身死者而必不可得無已庶或以夷齊當之然殊不相類按夷齊避纣久已歸周并非以商亡作殉死計者祗因谏周不合幾被殺身則義不可留因逃首陽然且采薇而食并未求死即死亦有為而死與今所雲國亡身死者大别且此正是義士不是忠臣又且當時未必死論語祗稱餓首陽不稱餓死其曰死者郭象曰莊子之誤也乃自宋以後皆謂忠臣必死且無故而死并未嘗殉難而祗是殉死謂之徒死夫父子不殉死禮有明文滅性傷生等之不孝若君臣殉死則三良殉秦詩人以婦寺目之未有徒死稱忠臣者而乃禮教不明江河日下無論在官在籍祗君死亦死國亡亦亡但知以一死塞責全不計與君事國事毫厘有益與否此則唐虞以後宋元以前并無此等不待言也
然且身不在官名未通籍以無何之人苟非韋布即是襏襫目不見君王足不履殿陛亦複棄父母抛妻子以覓一死夫事君以忠謂事君則用之幾有不事君而亦用此者不讀孟子乎以顔淵而救民饑溺亦有何害乃論者譏之至比之披髪而救鄉隣之鬭題之曰惑夫惑者在本身為狂惑行事迷亂而在旁人則為駭惑以為凡事有分伊何人斯可妄作至此今無端求死以生前限分必不許其得共事者而今且捱身而入公然身死則其為狂惑為駭惑宜何如者乃今作表忠記者多載此等且更以用兵所在不幸冒刃者皆稱忠臣如此則長平之卒盡國殇矣顧作表忠者假冠予序恐觀者不諒謂颠倒名義自我輩始則寃抑尤甚故予于通辨之末一并及之
西河集卷一百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