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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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豈以今日有加簋有贏篚哉!銘之足以風。

    銘曰: 幽宮冷摐,松柏空長。

    牛眠有所,勿戀南鄉。

    君子難老,黃髮映裳。

    一門粲粲,鸞鵠相將。

    荊布糠覈,約取奢償。

    家傳一經,朝有封章。

    天人同德,地敢不臧?易汝一抔,降汝百祥。

    我作斯銘,千億年藏。

     先母墓誌銘 先母魏儒人,邑世家女也。

    外祖似樸公,博學長者,嘗舉古人懿行,教授子女。

    女雖不令識字,然曉大義,過於三男,先母其最也。

    年十八,歸先父,事姑率下。

    及先父所為磊落少尺度事,則曰孰可孰未可,吾聞之家訓如是。

    十九生元春,自是多男女,年四十一即喪先父。

    一夕,夢先父故所愛常乘白馬,張口作人語,曰:「夫人壽止五十三耳。

    」至五十三果病,病漸失明,在床榻間進茗粥,初無痛苦者。

    凡八年,始從先父地下,得年六十矣。

    人以為五十三而後,先母自用慈靜延年雲。

    孀後取婦五,女適人三,子婿皆諸生、孝廉,內外孫、孫女成隊,世俗稱量,謂先母用是瞑。

     嗚呼!先母生平異甚。

    生平喜諸子讀書,而不以榮進責望,每逢下第之歲,輒置酒勞苦諸子曰:「此自有定分,吾亦不須汝曹有此也。

    」嘗邀友人王君時揚輩同飲,至醉,私相戲曰:「賀不到門,北堂傾樽。

    」蓋自寬也。

    戊午省試罷歸,元春意殊倦,欲謝去之,入白母。

    母喜:「能如是乎?是亦足矣。

    」元春是以謝巾衫如棄屣。

    越三年辛酉,閩周公鉉吉來楚督學,百計緻元春入闈。

    元春心動,起而應召,又入白母,面有慚色,自陳亡賴。

    先母應聲曰:「如兒者真可謂亡賴也,甘作勞薪,於人乎何尤?」往甲寅冬十一月,葬先父還,馬蹄響於門,訊之,則前此郡所試童子中,吾弟四人俱列高等也。

    是時家祚衰,又父骨甫厝,獲茲好音,收淚啟母,聲跡歡動。

    先母方坐爐次,但以箸撥灰,不答,元春懼而出。

    稍頃,跪請曰:「母何為不喜?」先母因切責元春:「汝見汝喜時,有憑觚而待者,非某姻家婢乎?明日歸,道汝喜若是,汝不自愧耶?」 先母情塵無繫,天性近道,子女恩深,本無可言。

    嗚呼,先母實異甚!現前繞膝,則一倍憐念;才離旬日,便無多記憶。

    少子愛女,一切情緣,至母略盡。

    惟兄弟同居時,日將諸子婦,房闥門巷,所出所經,來往於懷。

    一日而易之,語元春曰:「人家端肅和睦,盡在於是。

    」久之,遂析其箸。

    嘗曰:「勿好和順虛名也。

    」其恩愛脫然,獨具識慮,雖通明男子或不及。

    嗚乎!抑不孝元春所謂近道者也。

     隆慶戊辰之十二月五日,先母始誕,歷萬曆、泰昌、天啟三皇帝,歲維丁卯,九月十七日,卒於第五子元禮家。

    遵遺命,以逾月祔先父白竹台之墓。

    其明年,崇禎改元,七月,念墓石無所托,又懼世之能文章者美而失其意,仍推昔所以銘先父者,泣血稽顙而作。

     銘曰:子而銘母,自名也;自名者,古也。

    後有仁人,應傷予苦也。

     岸和尚壙銘 東湖僧覺岸,以戊午客辰陽,不得還。

    明年己未,徒某僮某,往火其骸,甕拾之歸,而瘞諸塔院。

    值予方出遊,其徒不知,來請銘。

    予悲其志,為壙銘,亦不納壙中,使後人知有岸從予遊也。

    誌之曰: 岸有術行,善取予,聞四方賢者樂就焉。

    又自目擇之,未嘗失。

    每出,必求予作書於其方之士。

    意不主是書也,第用是書往,或投書其人,不在;或見其人,未有情力——而岸自以其辨智行於其所客之地,誠詭交用,身所一過,皆成故人。

    書實無功焉,而歸則德予書也不已。

     始為邑無經藏,憤自任,遍乞士大夫作疏出募。

    意不主疏也,而貸於人,而復貸人,而更營之,而又以能與人取之。

    雖事之涉傭販者,不難居其辱,以資其智,凡二年,乃奉南藏歸寺,予以是益才岸。

     岸欲自建一閣,莊守藏經,為湖中妙勝。

    意愈不主募,歷辰、沅溪洞中采木,與苗人雜居。

    苗人愛其誠、樂其詭,爭為之用。

    岸載木抵辰市,三倍盡賣之,復往返溪洞如販狀,卒中疫,與其所俱二人死洞中,人皆不知。

    岸所以取予誠詭之道,皆以藏經閣故,而竟不成,客死菁莽間,未償責,有負人名,傷哉!予既與岸昵,而不為汲汲明其志,世安用與古文士處!銘曰: 足目皆飛,志氣不止。

    汝是沙門,人曰客死。

    何其謬哉?各觸悲喜。

    取或傷廉,與或傷惠,死或傷勇,思汝憒憒。

     (《譚友夏合集》卷十二止此) 家仲氏墓誌 家仲氏名元暉,字小米,予第二弟也。

    初名元吉,吾父病革,顧謂曰:「是其名不令,為更之。

    」於是更今名。

    鍾公惺曰:「米元暉,小米也。

    」字之小米。

     年二十八,始補諸生。

    錢塘葛學使賞其文,以為有兄弟之風。

    後數年,抄記日富,忽一日自以為塵鈍不得比諸兄弟,遂棄去之,書其告養紙,以為鈍而耽閑,不願也。

    廣文師笑曰:「非體也。

    」易其紙,乃許焉。

     仲既已謝其業,猶日從諸兄弟東臯西堂間,愛戀流光,掇拾風趣,而閑身可羨,顧盼去入,徑情如意,每馬蹄疾、屐響厲,知為仲也,皆曰:「仲氏來矣,仲氏來矣。

    」然其性畏見纓緌,不喜賓從紛紜,見即逃去,不以諸兄弟交遊昵就其人,亦不以其人可就就之。

    予家河畔,仲家湖上,荊衡五裡,嚏唾相接,聞遠友相訪,仲從屏後觀,或出與一揖,視其人世味淺、禮法疏,以為避就。

    好背人獨飲,又好與無猜人飲,如獨飲者不拘。

    歲時伏臘,常張燈行酒,鼓聲聞於外,似先人晚年風概。

    倦則囊一被出門,初不知所往。

    念何人歡笑多、機利少者,得數過,過得數日留。

    弟騎□之城野市落,極半載而更解襪跕屣,依依不能去。

    其所過家,剪韭擊鮮,廢時失事亦無所厭。

    仲又善為人命,浮脆萬事,空華之談,以開散人意。

    所過家,老人忘年,稚子亂行,相與極歡,稱譚氏仲達人也,彼其諸兄弟擇地蹈、擇言著書、擇人交,是何能如仲?諸兄弟聞之,亦以為外人之言是也。

     仲少予三歲,少嘗受學;先人亡,予持家嚴,仲性卞躁,嘗自抑忍,以仰棰勒二十年間。

    身八尺,腰帶數圍,音吐如鍾。

    生兒娶婦,猶局促大兄之前,起立欠伸如初孱小時狀。

    曾有小過,眾勸之不動,予厲聲數之,仲膝不覺自屈,已而從吾言。

    方其屈服也,峨峨千丈松頹然到地,予至今過其膝處,每為心痛。

    吾家德薄,聊備荀氏之數,然竊思仲性卞能忍訽屈於長者,嗔盡豪斂,琴無殺聲,功當百耳。

     仲以過閑成病,病百日脾而卒。

    臥木榻,移中庭,無帳幔,杲杲白日照窗,兄弟相向守之,至於氣絕,亦奇矣。

    生於己醜歲,至己巳秋卒,年四十一耳。

    越三年辛未,弟元禮成進士,給假歸裡,葬仲兄而後之官,又改厝弟前婦劉氏,合塚焉。

    其塚在先塋隔塘,白竹台古寺之□丘。

    子一人,簡,娶婦徐氏,劉出。

    劉亡,繼劉者為黃氏。

    銘曰: 匪六龍兮,蛇亦有六;一蛇先蛻,一銜八櫝。

    三噓於旁,其一出谷;勿矜蜿蜒,勿分頭腹。

    來者吾手,出者吾足;亡者吾舌,存者吾目。

    蔥蔥先壟,霜飛落木;隔此一丘,豈曰獨宿! 寒河真公塔銘 師名真風,號性空,本應城丁氏子,得年七十有二,僧臘五十有七。

    既娶生子矣,性慕離垢,不樂家室。

    始猶戴發,囊被遍遊名山,訪知識,盡學五台、伏牛、普陀、雲棲諸林威儀規則;然後歸過竟陵,渡三灣。

    時天已暮,饑疲,望前村不能到,委體河壖,見一婦下汲,指曰:「前有庵,胡不投宿?」師瞪視,則忽不見,移步果得庵。

    因念此大士導我,遂從師發。

     久之,結茆堰口,乞食吾村。

    先贈公愛其衲破貌古,數與談,元春方十六歲,尤敬異之。

    先贈公歿,元春結廬河上,師住一雪洞,香燈茗粥具體,日誦《金剛經》,為先孺人祈壽;夜則繞吾廬經行竹木,念佛至曉,曰:「此豈止百步洪也。

    」園中溝塍不接,恒倒一朽木代橋。

    已而易之以橋,名真公橋,即今蓑橋也。

    後伐先人所種柳為師卓庵,師住庵又十年。

    天寒,出階下取水,瓶忽墮,師喜曰:「桶底脫矣。

    」然字義暗淺,不能通解,粗拾佛書古德語言,一一牽合,多可笑者,然實念婆心不在此也。

     已復返堰口,易茅以瓦,佛前燈光不絕。

    而師日憩吾園,居如故。

    予好讀書中堂,師來不告應門,僂臂踽步,寂寂自階下升堂,尋坐,即趺坐其上,吾亦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