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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譏病;而至其先世集詬、好貨財、戕賊人以行媚,反若可安焉,誰謂是人孝者?汝道述思野公,獨於一考再考三考、桐城典史、昆山石浦巡簡津津然談之如科目,縷悉之如高官要地,子若孫益榮增華,如得美蔭。

    考其實,勤廉長厚,自立無苟之地,稱為當世賢者有餘,吾以知汝道真能愛其親且尊也。

     凡他掾吏入京國,意欲何為?不過取千萬如寄;公三年間躬躬黽黽,不囊一錢。

    在桐城時,太守蒲陽唐公重之,拉與上計。

    途次,貸公八金,入都還公,公徑受之無猜也。

    官昆山,昆山張給事家獲山木盜。

    公私念歲荒民苦,特拾山下殘枝,非盜也。

    呼之久不至,至則言曰「欲賣女充所司用」。

    公曰:「吾所司,自書記至兵卒,無需錢者,可無賣女否?」曰:「如此又安用賣女!」其人竟得不坐。

    公介心亮節,難可舉述,而予以為卻金還金,不賤窮丐,公生平總如是,但當傳此一二,使人想見古人之意而已。

    太守之八金可以取償,可以尉取償,可於上計時取償,無他患;而給事家之盜殘枝者可釋,可以巡司官釋,則天下舉安不難也。

    嗚呼!當汝道之時,恐已有不然者矣,予故三緻意焉,以賀公之遭。

     銘曰:賢者乎,抱關擊柝;長者乎,寶廉居約。

    吾何忍不誌公墓乎,亡友所諾。

     三十四舅氏墓誌銘 儒者見農人,一切漫不為禮。

    祖父士大夫,而後人務農,以為降。

    春嘗竊笑之曰:「是殆未見吾三十四舅氏魏昆山公也,孰可禮孰不可禮,孰升孰降也。

    」天啟乙醜歲十一月二十二日,舅氏死,得年六十有一。

    春特誌之,以告賢者。

    誌曰: 魏在邑為孝友族,三世不析箸。

    外王父似樸公,兄與侄皆中鄉試。

    外王父為博學諸生,每教人必以古人,三男四女,皆日熟其言。

    吾姨吾母,亦以女子知大義,往往有婦道母德。

    吾舅氏三人,其伯為良翰,仲為讚化,習舉子業皆不成。

    伯舅氏為吾弟輩塾師,又予嘗從學律詩四聲,年七十以死,予詩中有二十九舅者是也。

    仲舅氏則未五十便死,予少時小學、《四書》、《尚書》,皆舅氏口授,恩勤倍深。

    但兩舅氏呫呫授生徒,貧困失職,衣冠步趨,未肯失尺寸,稍似以詩書誤。

    而三十四舅昆山者,則其季也,名良玉,不治儒,去學為農。

    魏自三氏合爨時,家盛歲豐,數十年後,歲常大水大饑,田皆瘠薄,耕者率不屑盡力。

    而舅辛勤力穡,牛種因時,簞食壺漿,約己豐人。

    故其春先眾及,秋先眾成,良田亦不能過也。

    農暇或一至予家,問吾母安否;夏月稻登場,必遺以新;仲秋月圓酒熟,必寄予兄弟。

    每過予家,則教以安分行樂,勿向幻世作認真事。

    予兄弟往拜舅室,見其與婦喬孺人,子女四五人,所畜童婢二人,料理雞塒牛圈、屋茆釣緡,寬然無辱於擔石之中,應酬不煩,王稅不逋,貴不知敬,富不知羨。

    若以今世士大夫稍能知苦樂安危者,聞舅氏事,豈有不竊歎者哉!而及其見農人,又一切漫不為禮!嗚呼!吾其可以不銘? 銘曰:古之農乎,真吾舅也。

    今何士哉,甥所醜也。

     先府君誌銘 不孝聞貌真者惴惴曰:「一豪不似,即是他人。

    」而人子狀其親也,欲以古今人之德業文章,並集於親一人之身,其意豈不甚孝?嗟乎!掇拾古語以稱今人,不孝惴惴焉懼其不真也。

    人苟以名行自治,又使人望而稱為快人,既死而眾人耳目之前覺少一快人,足以悲而思矣,況父子之間哉!不孝悲思吾先人,初為狀,將以求諸誌銘者,而久之即以為誌且銘焉,字經三寫則誤,故不孝仍自用其狀以求真也。

     記先人言其少時行當陽界,暮投村舍,龕上有譚公湘涯神主,異而悲之。

    父嫗驚問故,先人曰:「見神主姓號與吾府君適同,故悲耳。

    」父嫗曰:「郎君即是乎?公為我德,我是以如此。

    」因泣下不能起,與先人羅拜,交相泣。

    先人歸而歎曰:「嗟乎!人不可以不為德,有如此矣。

    」 先人九歲孤,十八為諸生,性佻達,與諸少年為衣馬聲伎之樂。

    尋自悔:今日遊戲信快,有如興盡神憊,而我將安歸乎?藏其故所衣篋中,衣大布衣,諸少年望而走矣。

    當先人衣馬聲伎時,用財如土,然性實爽,不以謝諸少年遊。

    故即錙銖為富人,無則賣良田給旦暮用,有則復置田,無則又賣之。

    客至即留,留必傾樽,作客即自留傾其樽。

    坦衷率性,直腸快口,映帶一坐,越禮驚眾。

    雖其體稍肥,竊觀先人上馬歷階,步樾弄影,謖謖然如一臒人也,此豈無神情也哉!凡不孝所與多快士,過不孝之家者,不與不孝談,而與先人談:不孝退,其語笑倍不孝坐時;及不孝趨就坐,而客與先人笑頓止——子父之優劣亦可以想見也已。

    嗟乎!不孝又惴惴焉懼其不詳也。

     先人諱某,字德父,以早孤,念先大父不獲與甘大母同養,故又號念湘。

    嘉靖辛酉九月二十八日午時生,萬曆丁未九月十八日酉時卒。

    萬曆甲寅十一月十二日子時,祔先大父母白竹台之墓。

    年四十七而即逝,逝八年而始葬,痛哉!子六人:長即不孝元春,婦劉,子笈、籍;元暉,婦劉,子簡;次元聲,婦歐陽,子篤;次元方,婦江,子籟,女一;次元禮,婦楊;次元亮,婦王。

    女三人:長適朱運恒,次許字盧充耔,次許京山魏繩理。

    當附誌。

    銘曰: 不求於人而自銘焉,明乎其有子也;不求乎備而務實焉,明乎其有恥也。

    嗚呼!此先君之指也。

     沈母改葬誌銘 孝感封給事沈鎮東先生元配曰楊孺人,沒十年而始葬,葬十二年而復遷。

    其葬也,為黃陂南鄉,青烏家咎之,發視良然。

    距南鄉二十裡而近,有丘如者,為匡氏地,岡巒環匝,可穴也,改葬焉。

    孺人葬後十二年間,以仲子炎洲公令香河、居諫院,重有太孺人贈。

    又以國有曹節、侯覽之禍,抗疏不勝,與一世正人削籍裡居,誥命靡留。

    後三年,今上禦宇,不大聲色,誅磔之如卷殘雲,而給事公首召還,泉壤復一光。

    獨其幽寒沁骨,必議遷乃克安,而復誥命,適與遷會,若起而受新天子冠帔之錫者,人以為榮且快雲。

     是時長公滄洲,亦自武學徙吾邑廣文,與元春交甚善。

    一日歸澴中,父子兄弟謀曰:「人生世間,惟師友志同而思深,為吾母誌墓也者,非師則友乎!曩者葬既乞銘於座師韓太史矣;今竟陵譚子者,方有志於古文,是固吾友也,吾友則可銘也。

    」於是給事公以其書幣來,而滄洲君與其五郎永親拜於吾庭。

    元春愧念之:是寧可以世俗名爵量其胸次者?諾而誌之曰: 沈楊同裡鸑,世為姻姻。

    楊處士城有隱君子行,生孺人,極靜婉,十九歸封公,逮事舅姑。

    封公父至軒公,方嚴人也,束子婦不為借,母陳濟之以慈。

    孺人敬順操作,身影在井臼舂杵間,不以勞貽姑。

    每農月,臧獲在田,孺人一手支壺簞,汗常浹衣,起而更衣,不令陳母知也。

    最能得陳母歡。

    陳亡,孺人悼思終身。

    又事繼姑張,得其歡,孺人亡,張悼思之,亦終其身也。

    嘗訓諸子婦曰:「惟慎惟默,可以處娣姒,汝輩戒之。

    汝輩腹能妊子,難藏一語乎?」聞者歎焉。

    孺人為婦事姑,為姑教婦,不出慎默兩者,亦近代之鍾、郝矣。

     性尤淡忍,不膾不臠,甌盂如齋,恃薄粥以為生;身無縑帛,即婚嫁歲時,一帕蒙頭而已。

    然孺人明大義,不為一切嗇陋。

    封公同產姊妹四人,皆孺人黽勉匍匐以成。

    封公孝友,貧者田廬之,緩急時之,嫠者幃之,乏子息者媵之,有喪者衾之槥之,嫁者奩之,孺人助居多。

     先是,封公攻苦遠學,學成而試輒困。

    孺人督課諸子,涕淚勖之,嘗曰:「汝父數奇,王母以為憾,汝忘汝父之困於一試乎?」曰:「不敢忘。

    」有度歲山寺不歸者,母喜治芋羹椒漿遺之。

    塾師故江右人,挈幼弟來學,孺人辦供具衣履,歲不衰,手為發,先於諸子。

    逢歲饑,魚菽艱辛,終不令塾中匱,而身則竟日廢匕箸也。

    自長公補諸生,餘皆能文章,始勸封公謝經生業,十畝之間,甘之如薺,有夫耘妻饁之風焉。

    至丙午而給事公舉於鄉,孺人蓋親見之,其明年始卒。

    長子惟燿,即滄洲,方諭吾邑;次惟炳,即給事公,丙辰進士;次惟煌,次惟煌,俱廩生。

    女二,孫十五人,曾孫七人,孫女六人,嫁娶皆望族名人。

    諸子孫傷之,曰:「嗟乎!母則苦矣,惜也不同有今日也。

    」元春獨以為不然。

    夫母也,古賢母也,儉約主倡,在顯彌篤,且素風漠漠,出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