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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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之無失。

    自辭和平令以歸,種秫澆菊,斥遠熱客瑣務,所遊皆黃冠白社、六逸九老,酒以鬥,荈以甌,日與展接,復談少壯裏鸑間事,絕口不談作令及子侄讀書仕宦事,客有談此者,輒不與通,曰:「此俗人也。

    」其胸鬲氣岸,超超咄咄,真有昔賢詩人之風。

     一日,問序元春,元春甚喜。

    記童年時,從先子後為明府酌斝撰屨,聽所誦自作詩文,不知其所以佳,而但見一時坐客傾耳俯首,作讚歎不置狀,則亦私作一想:安得吾它日得似其絲粟毛髮,不至如群輩傾耳俯首、茫然讚歎者則幸甚。

    繇今數之,已三十四五年間事,乃手錄全帙,俾效點竄之役,並向時所誦詩,猶有在編中者,而予素髮垂項,已作五十衰翁矣。

    詩之繫人感慨為何如哉! 予近有詩雲:「漸老彌傷親去遠」,中宵自吟,頗為傷懷。

    而明府以先子之友,日見細作行書,改塗舊詩;日與吟諷,商訂某句最佳,某句未穩;日得明府片楮小封,出自閑叟奚童袖中——則疑吾親猶在此不遠,明府往來如昔,吾猶是齠齔窺聽時。

    然則是詩不惟移人性情,並移人歲月。

    顧語吾仲弟之子簡曰:「小子何莫學夫詩!」簡,公外孫也。

     (以上五篇據明末刻《鵠灣集》卷之四補) 白湖稿序 武昌張白湖先生,領弘治戊午解額,屢舉進士不第,讀書論道,絕意仕進。

    予以崇禎甲戌上春官罷歸,躑躅退谷、葛山之間,其子若孫束帛來請,為選其遺稿而傳之。

     白湖孝敬高素,慨風匡物,先哲大儒,居然自待,蒼蒼見於詠歌表章之中,而迫聲成響,迫志成聲,有與先後文人往往而遇者,其可選固無愧,予因而有感也。

    天下未有器止乎其身,實止乎其名,而得為人所傳者。

    如制科以來,更三年有一人領楚賢書,其小小者耳,然亦幸而目之為元。

    元者,苞之道也。

    非詩古文無以苞製業,非質行無以苞著作,非有一段長林豐草、不欲幹進之意,無以苞質行,雖論元者萬萬不及是,而包裹永久之道,則有在於此者。

    不然,更三年一人焉,至於今不可勝數矣;繇南宮而上,為高官大吏,以赫赫聞於當時者,亦眾矣。

    數世而後,子孫不能舉其事,井邑不能舉其名,何故哉!故吾於白湖之人之言,有欣述焉。

    王右丞高人,而失身於鬱輪袍;唐六如韻士,而以雜交緻祻——皆非所慕也,況草木腐者乎! 《閑園詩選》序 詩序不應多作,多作之集成敗觀,意頗欲敕斷之;惟足以存吾直而明吾道者,猶當有事於言,故予往往慎之,而今滋甚。

    間嘗有二戒:廢前美,一戒也;嗟後衰,一戒也。

    夫前人自美,彌廢彌章,後安得衰?徒用蒿目,我知智者計不出此。

    然必得其人焉,揚佳發彩於人我不生、咎譽不作之地,吾得以詩之道行;《春秋》之法,亡熄有候,我得而暗察之,使夫漢魏盛晚,日勝日負於其間者,迥不能至吾所說之處,而吾為詩家一灑風雲月露之辱。

     嗚呼!鳥獸草木之名,蘭蓀鸞凰之比,《詩》《騷》所貴,偏在於此,吾輩一不慎,而緻以風雲月露為無用之物,世無辨毫厘之人,吾誰與正之?異乎我者,同乎我者,舉不足以正之矣。

    客有聞而怪之者,曰:「夫夫也,何其厚自任也,跡若說,似孟韓任道之言,何哉?」泰和曾子房仲,獨喜而深信之,自選其詩,數千裡為長篇遙贈,以贄予一言。

    予雖欲不言,然如房仲者,聰明而誠壹,於此中功加倍,思加幽,藻加紛,自以為治予輩言甚久,夢想飲食不去心者二十年,則此二十年中,人我之幾生而不生、咎譽之幾作而不作者,不知凡幾矣。

    而房仲疾驅馳,惟恐失之,則房仲之工詩,又何怪焉! 吾友曾堯臣告我:房仲樸素如寒流,齋食學道,於世紛一無所好,而獨好於世所不急務之詩,與世所不急求之人如予輩者,亦從而夢想飲食之,不惜以二十年精魂,與之澹澹結於天地之間,而二十年後始遣人持書齎所作以告之,豈不深可念耶!蓋詩之一事,若無益而有功,若有損而無罪,甚而功之罪之,一聽於人,而無一日不為詩用,無一事不為詩人之事,則房仲者,非但以二十年精魂傅之,而一生精魂氣志德業,若有非是不竟用者。

    堯臣蹶然而起曰:「子論詩乃及於功罪,是又以《春秋》之法論詩也。

    」嗚呼!《詩》《春秋》相表裏,存吾直,明吾道,吾何敢一日忘經?吾蓋慎焉耳! (以上二篇據明末刻《鵠灣集》卷之五補) 《遇莊》序 童年讀《莊》,未有省也。

    十五年間凡六閱之,手眥出沒,微殊昔觀。

    其間四閱本文,一閱本文兼郭注,一閱郭、呂注,旁及近時焦、陸諸注。

    又回旋本文,撰《遇莊總論》三十三篇,如其篇數,益歎「是書那復須注」,不易之言也。

    注彌明,吾疑其明;注彌貫,吾疑其貫。

     閱《莊》有法:藏去故我,化身莊子,坐而抱想,默而把筆,泛然而遊,昧昧然涉,我盡莊現。

    循視內外,其有不合者,聽於其際與其數。

    如咒咒物,物利咒止,又如物獲咒益,不晰咒故,因而遇之,芒昧何極?口弄物外之言,手弄世外之事,稽厥行藏,伊可恥也!龜犢枯魚,心跡超然,因而遇之,情染一洗。

    於物中為人,人中為男,豈如木梗,隨水遷流?豈如落英,隨風近遠?不發大寤,自同蟲豸,何往何來,念之悲動,因而遇之。

    雞鳴不已,洞天棋散,雲霞周身。

    竇不可塞,關不可扃,扃而塞之,魂魄焉宅?吾瞑目恬氣,伺厥升降,因而遇之,廣成面語。

    傷物者傷,菑人者菑;鵬飛蝶息,不出人間,因而遇之,其《老》《易》之旨乎?寧晦勿宣,寧誤勿鑿,寧斷勿紉,紉刺我指,如夢古人,語半分手,因而遇之,空床不寐。

    文理潦倒,《莊》《騷》同思。

    我愛《天問》,灌灌如訴,薄暮雷電,即記其事,前絲後絲,總不相連。

    茲談羊蟻,胡乃及魚?見魚書魚,想亦如是,因而遇之,以破吾拘。

    至巧者化工,人敢椎拙,仰而思天,寧不怪絕!瞻彼小草,葉葉染采;小蟲跂跂,其殼青黃。

    天地大文,亦既工此,海入其塘,嶽入其牖。

    無小無大,愛玩終日,因而遇之,字句我師。

    彼笑且侮,此怒而爭,侮者又笑,我寓言耳。

    父前不拜,抱頸以嬉;不揖密執,跳弄酒歌。

    豈可曰咎?他人反恭。

    《莊》不雲乎:大親則已矣,因而遇之,詆訾何有哉? 客有從予問《莊》者,曰:「已哉,止哉!誣《莊》者自誣,注《莊》者自注,十夫之灌溉,不如細雨之滲漉,端居絕念,可以一遇;逐步追逋,忽失其處。

    」予應之曰:「是也。

    雖然,予既化身為莊矣,遇莊者夫豈予哉!且夫景純有筆,入夢求還;輔嗣玄理,出塚相告。

    精文妙道,神鬼所戀。

    如此吾不忘莊,莊必繞吾晨宇夜池,劃剔吾膺臆,濕吾硯,往來不絕,豈但遇也!」崇禎乙亥夏五閉戶人譚元春序於嶽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