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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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者,群聖相因之書也。

    今之學者,勤心以取之,亦足以到昭明而成博達。

    」斯言誠是矣。

    吾輩勤心,如修漏舟壞屋,必有其處,舍評選無可置力,亦無可與古人遊者。

    且非獨吾輩也,尼父《詩》《書》二經皆從刪,刪者選之始也。

    梁宋而下,有專功焉,然困於其識,局於其代,使後人望而知為梁宋以下之書,如見其所自著之書焉。

    故知選書者,非後人選古人書,而後人自著書之道也。

    學者不能勤心以取之,又勝心以居之,如劉舍人所謂「會己則嗟諷,異我則沮棄」者,往往而然。

    祖兩漢即奴陳隋,尊八家即退群儒,朝廟實用之言,溪山翰墨之緻,甚至同年不相為語,亦其勢然也。

    雖然,無是理也。

    古今文章之道,若水瀉地,隨地皆瀉。

    常窟穴於忠孝人之志、幽素人之懷,是二者皆本乎自然。

    而文章之道,恒以自然為宗,使非貞篤恬淡之人,諷高歷賞,光影相涵,雖甚勤心,亦莫得而取之。

     王先生者,固今之貞篤恬憺、有道文人也。

    故其讀書,不忘漢初,不輕唐後,不苟經世,不厭尋幽,始乎詔疏,訖於小品,輯為一書。

    先生日讀數篇,輒自喜曰:「吾上下千六百年間古文,不問為海為江,為河為溪,為谷澗為石泉,下水而皆有風生水皺,沄沄然波瀾可愛者。

    吾暇日編之,而常自讀,授子弟讀,授他人讀,如泛扁舟入漣漪中,蹴之使碎;又如建一閣一亭於水上,招達者數人,列坐其中,以觀其瀾之生也。

    謂餘心樂否耶?且是瀾之妙,有時而有,有時而無,有時而安,有時而驚,有時而碧,有時而紫,豈能一端而既厥美耶?」然則讀是書者,恍然窮其際,有幽光積氣,不知所自來,則皆先生之幽光積氣也。

    譚子曰:「是則王先生所自著之書也。

    」 《東坡詩選》序 選東坡文者,更十餘家而始定焉,獨其詩尚無選。

    非無選也,人之言曰:「東坡詩不如文:文通而詩窒;文空而詩積;文淨而詩蕪;文千變不窮,而詩固一法,足以泥人。

    」夫如是,是其詩豈特不如其文而已也! 雖然,有東坡之文,亦可以不為詩;然有東坡之文而不得不見於詩者,勢也。

    詩或以文為委,文或以詩為委,問其原何如耳,東坡之詩,則其文之委也。

    吾嘗思之:使東坡之文而一人之文,則可;東坡而古今之全力也,雖欲執人從來之言,與信己一時之目,而將有所不敢。

    則其重東坡之文,而不敢不求之於詩者,亦勢也。

    故瀹其窒而通自見,芟其積而空自生,約其蕪而淨自出。

    日出沒於千變之中,而後窮者乃我之目,固者乃人之言,而東坡不存焉。

    惟求其東坡之所存,為古今之所共存者而已。

     然則不自知其窒與?不自知其積與蕪與?曰:奚而不知也!《六經》成而詩為一體,詩之處經中也,大地山嶽之有水也,水以妙大地山嶽;而搖大地山嶽,碎之以為水,吾知其不能。

    有古文於此,截其字句,變其音節,而謂之詩,可乎?然以此而冀其詩文之為二事,工詩文之為兩人,又不可。

    江海之內,冰水之間,嗚呼,難言之矣。

    唯東坡知詩文之所以異,唯東坡知其異而異之,而幾於累其同,則文中所不用者,詩有時乎或用;文中所有餘於味者,或有時不足於詩——亦似東坡之欲其如是,而後之人不必深求者也。

    蓋嘗為之說曰:文如萬斛泉,不擇地而出;詩如泉源焉,出擇地矣。

    文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詩則行之時即止,雖止矣其行未已也。

    文了然於心,又了然於手口;詩則了然於心,猶不敢了然於口,了然於口,猶不敢了然於手者也。

    請以是而求東坡之詩文,庶幾焉。

     斯選也,袁中郎先生有閱本存於家,予得之其子述之,而合諸夙昔之所見增減焉。

    述之奇士,吾友也,知不罪我矣。

     袁中郎先生續集序 公安袁述之,行其先中郎續集,而屬予序。

    其言曰:「先子不可學。

    學先子者,辱先子者也。

    子不為先子者,實是先子知己,惟子可以敘先子。

    」予愛述之,而敬其言,受稿於裝,歷辰、湘、湖、嶽殆遍,日察公之用心:其議不待人發,而其才不難自變;其識已看定天下所必趨之壑,而其力已暗割從來所自快之情。

    予因思古今真文人,何處不自信?亦何嘗不自悔?當眾波同瀉、萬家一習之時,而我獨有所見,雖雄裁辨口,搖之不能奪其所信。

    至於眾為我轉,我更覺進,舉世方競寫喧傳,而真文人靈機自檢,已遁之悔中矣。

    此不可與鈍根浮器人言也。

     往公之哭江進之也,有悔其詩文妙理生前未商語;後寄黃平倩劄,有悔其《瓶花》詩文俱有痕跡語。

    夫公之妙於悔,何待公言哉?細心讀《破硯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