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書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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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之浮名,而不信弟輩為真愛者哉?每對人及書劄中,即稱中郎有子奇絕;每向人誦「為人子豈便為人奴」語,無不稱快。

    今書中又有「不欲效顰先世,反辱前休」及「上賴繩削,以佐袁氏威儀」等語,決知吾述之為尊先生所瞑目矣。

    今人所雲雲,是以庸人待尊先生也,尊先生決恨之無疑也。

    聰明才人,同是天地所私,豈肯復作異同,與造化相反哉?亦惟省之念之而已。

     答袁述之書 古人無不奇文字,然所謂奇者,漠漠皆有真氣。

    弟近日止得潛心《莊子》一書,如解牛何事也,而乃曰「依乎天理」;淵何物也,而乃曰「默」;惑有何可鍾也,而乃曰「以二缶鍾惑」。

    推此類具思之,真使人卓然自立於靈明洞達之中。

    莊子曰:「言隱於榮華。

    」又曰:「高言不止於眾人之心。

    」今日之務,惟使言不敢隱,又不得不止於吾心足矣。

     半年中承使書兩至,真古人舉動。

    辱惠孫漢陽花卉,久欲緻之而不可得者;李祠部《絳學碑記》,敘事造語之妙,若生若脫,可以為法,弟反謂書法不及耳。

     答鍾伯敬書 曾見兄於骨肉之變,不哭而神傷,不傷而神寒;今最後又遭此一慘,私用為憂。

    七月二十九日,往迎叔靜之柩,得兄書,始知近日看內典,誦佛號,一月之中齋食十五日,即吳姬亦已長齋,不食鹽酪,率其家人寫經誦經。

    不以死者為可傷,以生者為當悟,此實福實慧也。

    但往往見文人談禪,皆是前生帶來種子,一生汩沒聰明中不得出。

    後來欲以生死大事、性命妙理了其聰明之案,供其聰明之用,悟雖若近於祖師,修或不及乎凡夫。

    凡夫者,其聰明常不足一日一事之用,胸中無一物先為之地,止知有誦經寫經。

    誦之既專,寫之既苦,為佛子所憫,為福慧所依。

    間一往來,根據於身心之中,雖不成佛,亦自得力,每於死時見小效驗無爽者。

    若文人薰修,非不篤實專壹,以成佛為期,而不知我之篤實專壹、必欲以成佛為期者,是其聰明之所為也。

    真聰明之所為,能使己不用聰明;而但恐聰明與福慧雜居,不用聰明之意,又與聰明雜居,有時福慧來,而未免有一習見習聞之物,亦如琉璃光與之相參相映,相為無窮。

    則其寫經也,最便於文人之手;其誦之也,便於文人之口;而其薰修苦行、身土相參也,便於文人之志氣才力——聰明之用日新而不已,聰明之局欲結而未能,而生於聰明,而死於聰明而已矣。

    至於死,而從前以成佛為期之願有所不暇遂,其傷生惜死之態,反不及凡夫之從容者,豈不篤實專一、期於成佛者哉?而死多如此,何能無愧? 弟自西湖歸已斷殺,終日侍老母病,此心淡然,居簡行簡。

    又見叔靜客死,徐九郎一夕暴卒,因思世界之治不治,文章之法不法,遊止之快不快,竹木之秀不秀,鬼神之靈不靈,日月星辰之變不變,總無一關切。

    而猶有敬身醒眼,閑步朗懷,不敢自蹈於非禮之動,自蹈於有戾之物者,以為不如是,無以畢我二三十年、一二十年中有生之味趣耳。

    其實來生因緣,超度人天,似當不出乎此,不宜僕僕合掌,跏趺枯稿,使我不可思之寂樂,反驅使於不能已之聰明,是則區區弟所以為吾子助也。

    至於姬妾長齋,禮佛誦經,亦是添顏著色,取憐生愛之第一事也。

    遂欲以朝雲之書經,為龐家之法侶,何其拘哉! 與兄常別,惟今年無日不相憶。

    如知山之人,門前有佳山反忘之,常勸其清晨開窗時,即須精神警動,作此山不易得想,便日日門前受用此山,且不枉知山人生在山前矣。

    記去年湖上聞子將問及伯敬,子答之曰:「伯敬者,不是朋友,直是終日拿來受用者耳。

    」嗚乎,遍天下皆朋友也,誰知受用哉! 與茅止生書 往辱足下作楚二嶽序,其歸也,日日讀之。

    又所示《武備志》《香魂集》二序,日日想服之。

    甚矣,足下能古文也,愈日日思之。

    古文之道,莫有講者,欲不思足下何可得?然使足下意加虛,神加靜,與人處加溫克,而又減無用之名,減無用之應接,減似有用實無用之意氣,減可以用不必即用之經濟,至於粗之減聲色,精之減筆墨,即其所為止生也,一增損焉,古文在是,古人在是矣。

     去年弟亦草草接物,未暇有所深言。

    自西湖、苕上回,山水發其確然之識,別離悵其確然之情,始自悔與足下交,雖未唯諾,亦少直亮;雖未有豪發似其人之客於外,裘葛未易,餐館未穩,舟車未將,無主人則鬱鬱,有主人則揚揚,而無以報止生,因譽止生之文章第一、人第一者,然亦未能盡似古人,於文章可賞、人可欽之處,且不須言,而先勸其增損於止生之內外也。

    宋子獻孺真朋友,弟略以此意托緻數語,足下乃毅然從之,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