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中國的戲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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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的不諧和性太大了——譬如最主要的如音樂、歌唱、舞蹈、辭章、圖畫、雕刻,然而還得添上幾樣,如劇場、優伶、觀衆。

    這種的研究,抽出幾個特色來看一過,有時是極有用的,隻要我們心上早存一個不要喧賓奪主的見解。

     孔子是一位喜好音樂的大師,不過他影響後世最深的,卻并非這件東西我還嫌他把音樂純粹建築在禮教的觀念上,減掉不少它在藝術上獨立的性質。

    這些卻不要緊,如果後人不墨守成法,而能不斷地努力于創作,自然我們不得不說幾聲:慚愧!理論上的問題且不多提,再來看樂器:現今的舊戲,昆曲主要的樂器是笛子,高腔是鑼,梆子是碗琴,皮簧是胡琴其餘輔助的樂器總共有二十餘類。

    它們所奏出的聲音,我覺得有種傾向:第一,這種聲音有時過于單調,不能随歌聲到諧和,仿佛格格不入第二,有時樂聲完全掩過了歌聲,同樣給不出諧和。

    這些樂器似乎需要更精湛的研造。

    同這有大關系的,要算樂譜。

    在元明時代,出不去那幾百種刻闆的曲牌,絕少有繁複的創新的變化到如今,作家還在這種束縛下苟延殘喘,無所建樹。

    在這種挦扯盡了的曲譜裡,想表現出穎特的偉大的戲劇的使命,實在是憂乎其難,絕少成功的:因為這音樂不是作者自己的,同戲劇的其他的成分,不易融合無痕。

     “中國劇之歌調,最初聆之,固多可笑可怪之處殊如外國人,聆其歌曲,因為聲音過高,且多用假嗓,故覺奇怪可厭。

    然其聲調之抑揚頓挫,均有一定規矩……是以劇中歌曲,聆之漸久,則無論何人,漸覺趣味……”這是日本人辻武雄在他的《中國戲曲》裡的評語,在今日舊劇界中,他像持有相當的言論上的權威的。

    但是,這裡上下語言的矛盾太可笑了,至少這種辯護的方法是可笑的。

    對于歌唱,我們普通有兩種理論上的沖突:第一種以為假嗓是藝術的,或者可以說是古典派的藝術的,它的價值便在這上面,所以有存在的恒久性第二種以為這完全是非自然的,摹拟的,而且對于演員在身體上有損害的:這正是新與舊的抵牾。

    在說我偏于哪一方以前,還有兩種事實頗值得注意:鄉間賽會演戲多在曠場舉行,需要這種“聲音過高”而絲竹金革發音過細過大,歌者(尤其是男伶)為諧和起見,不得不“多用假嗓”。

    希臘古劇在露天表演,所以得用貫音器傳聲中國的純以人力,用意相同。

    不過我們不能因為它有實證可以憑借,便不敢去指出它的謬誤。

    我們不能說某種藝術的是或非,然而未嘗不可用比較上的完美這種眼光來審查,來改善它。

    法國歌劇改良的時候,盧梭在他的NouvelleHéloise中嘲笑道: 這些女伶差不多抽搐起來,拼命從肺裡往外喊,手在胸前不住地揉搓,頭扔向後去,臉燒得火一般,筋也漲起來,身子往高裡掙紮。

    要想弄清楚究竟是眼睛還是耳朵,這樣亂七八糟地感動着,真是難事。

    她們用的力量讓看的人難受,正和歌聲讓聽的人難受一樣而且最不通情達理的,觀衆的贊賞幾乎隻在這一種叫喚上。

    我們真要以為他們是聾子,拍手嚷好,仿佛他們真有時也得了點兒奧妙,簡直盼着演員雙倍地再加勁兒。

     盧梭反對這種歌劇,因為“不上半點鐘,沒有一人不會兇烈地頭疼的”。

    在這一點上,我們中國的戲劇,無論大家怎樣地辯護,法國編撰百科全書的先生們要來看了,總不會不起同感吧。

    藝術是沒有時間性的,但是我們的歌唱,卻并未達到藝術的地位在舊劇裡,最失掉我們同情的,怕就是這種歌唱了。

     僅就舞蹈自己的曆史而論,學者可以寫成洋洋灑灑一部書我不敢拿這種知識來欺人,說什麼今不如昔。

    不過未嘗不能把親從茶園裡得來的經驗,詳度一番,來下一句總評:凡庸而嫩弱。

    中國人,尤其是兒童,總算愛看武戲的了。

    我願問他們一句,在東安市場或其他熱鬧地方,大家沒有看過“賣藝的”嗎?也許這是一種藝術,然而把它整個地搬進戲劇裡,我再聲明,這種藝術的獨立性格太強了,完全是叛徒,仿佛一塊不可溶解的硬石,抛在化學爐裡。

    如果以為這可以提倡尚武的精神,那麼老實不客氣地答道:請大家帶子女往西班牙鬥牛場之類的地方去好啦。

    如果以為非這樣象征不出俠勇與軍威,那麼我們仍然有考慮的必要,這種方法實在太笨拙,太幼稚了。

    它既不能提高觀衆的想象力,又減輕了戲劇的藝術上的勢力與價值。

    它毫無雅緻的德性,正因為缺欠藝術化過。

    在這裡,我們可以提出最近極受上流社會賞識的優柔的舞蹈,天女散花之類的身段。

    這種仿佛是所謂藝術化了的,不過與其叫這個作舞蹈,還不如改稱姿态,或者中國式的舞蹈為妙。

    這第一要明白,便是向來我們很少在動作上留意,它的幼稚性表現到了充分。

    中國人的确是喜好規律的,一舉手,一邁步,全有闆眼的,于是戲上的人物無時不呈一種雕刻的型态——這成了令人所要反抗的三一律。

    但是這種美女式的舞蹈,一般人所以驚賞交加,實在隻因為它是新的,不僅是時間上的新,是對于我們實際環境上的新。

    這不是藝術,是幻術。

     今日中國戲劇的緻命傷,最奇怪的并不全在這些歌舞上,而在辭章上。

    它在今日,為新舊所共同攻擊的目标。

    新派站在自然上,舊派站在書堆上,一個要解放它,一個要裝點它前者是革命,後者是複古總而言之,都想再美化它。

    所以新派打算别立門戶,甚至根本否認舊劇的價值舊派棄而不屑顧之,隻在筆墨上痛心元曲的不複生于今日。

    不過這并非辭章本身的腐朽,隻是清末一般民衆化的作者,在學識上的低落。

    不惟如此,實在也由于觀衆鑒賞能力的薄弱,由于社會環境種種的惡劣。

    所以新舊兩派的态度都有些錯誤:新的近乎盲目,舊的近乎驕懶。

    我們需要辭章的改良,甚至于徹頭徹尾的革新,然而還得有偉大的詩人才行。

     但是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