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逛舊書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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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書先生身份高,報酬也不錯,同時,舊書是物美價廉,隻要一個人對于學問稍有興趣,粗識門徑,誰都會養成買書的習慣。

     北京淪陷後,我倉皇失措地往香港跑,動身的前幾天,我先把中英文有關政治問題的書籍雜志燒掉,然後把心愛的毫無煙火意味的舊書分裝幾個大箱,寄藏朱士嘉兄的府上。

    那些書是一本一本從舊書攤撿來的,或者節食縮衣向日本丸善書店郵購來的。

    現在因為政局變動,硬要和自己血汗換來的書籍别離,心裡實在不好過。

    據說,周作人先生之所以遲遲不肯離開北京,弄到後來要給華北僞組織擔任什麼教育部長,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他舍不得他的“苦雨齋”的豐富的藏書。

     我初到香港時,因為人地生疏,狼狽不堪。

    過了半年之後,生活又日趨安定,工作的收入,除應付日常開支外,還有閑錢給我買書。

    可惜香港人不買書,所以舊書攤這一門生意做不起來。

    記得我初到香港時,德輔道中還有一間名叫ABC的舊書攤,我跑了幾趟,買了幾部書,其中比較滿意的是摩梨所著的《格蘭斯吞傳》三厚冊及勃萊斯的一些重要著作。

    後來這間店址改為中國國貨公司,舊書攤隻剩男青年會附近摩洛街的幾間了。

    自廣州淪陷後,嶺南的幾個名士的藏書曾流落到香港的舊書攤,朋友們倒搜集了一些,我個人連一本也沒有買到。

    那時,丘吉爾這位怪傑正是叱咤風雲的大人物,他所出的東西,我差不多都一一搜集,甚至他的最精彩的大著《馬爾柏盧傳》四厚冊,我曾花了四十五元把它買來。

    我在香港前後住了五年,從各方面所搜集來的關于經濟史及國際問題的書籍雜志已經裝滿五書架。

    到了日本占領香港,我準備第二次亡命的時候,這些可愛的書籍又不得不和我分别了。

     在包裝書箱之前,照例要把那些政治意味太濃厚的書籍雜志撿出來,免得替我藏書的朋友無辜受累。

    湊巧那時香港的燃料發生問題,我隻好很忍心地把報紙雜志當柴燒。

    到了報紙雜志燒完的時候,我的行期已經逼近了。

    留下來的都是自己心愛,可是非常笨重的書籍。

     過去十年間,我一直過着流浪的生活,沒有餓死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哪裡有什麼閑錢買書。

    但是前年逗留巴黎和倫敦期間,又使我深刻地體味到生命的意義及人生的樂處。

    巴黎的塞納河兩岸的舊書攤,可以算是思想的源泉。

    河邊的空氣那麼清新,書籍的種類那麼衆多,賣書人又那麼斯文,一團和氣,和藹可親,除北京琉璃廠和隆福寺的舊書攤可以跟它們比拟外,别的國家恐怕不容易找到。

     巴黎的舊書攤的最大好處,就是書籍便宜得要命。

    法國普通的書多是平裝的,高明的藏書家買到書後,便按照個人的興趣,請美術裝訂專家替他設計,把封面弄成非常雅觀。

    我曾參觀過巴黎書籍封面的展覽會,隻見每本書的設計都是精巧别緻,風雅無比。

    這些裝潢十分漂亮的書籍,有時也流落于舊書攤。

    假如你的腰包裡有閑錢的話,你不妨整套買來,充實你的書房。

     我在倫敦逗留的時間不久,但是柴靈十字架街的舊書攤倒是我常到之處,尤其浮爾舊書店,這簡直是個大圖書館。

    新舊書籍,分門别類,陳列于整個屋子,顧客可以時常到這種書店去看書,看得上眼的,不妨買幾本回去。

    此外,這間書店還代替顧客到世界各國去搜羅他所指定的書籍,十九都能夠如約做到,不會使人失望。

    書店天天發達,門庭好像鬧市一樣,寓賺錢于服務中,這倒是個好辦法。

     現在我寄居南洋,這兒是純粹的商場,書業根本不大發達,逛舊書攤的機會更是少得可憐。

    有一位中學校長告訴我說:新加坡雖注重英文,但是你如要一次購買二十本《魯濱孫漂流記》,恐怕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呢。

    我聽完他的話,隻好一聲不響,眼前仿佛是群星亂飛。

     1951年3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