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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蝦了,惜哉! 下生蟹活蝦一等的,是将蝦蟹之屬稍加腌制。

    甯波的梭子蟹是用鹽腌過的,醉蟹、醉泥螺、醉蚶子、醉蛏鼻,都是用高粱酒“醉”過的。

    但這些都還是生的。

    因此,都很好吃。

     我以為醉蟹是天下第一美味。

    家鄉人贻我醉蟹一小壇。

    有天津客人來,特地為他剁了幾隻。

    他吃了一小塊,問:“是生的?”就不敢再吃。

     “生的”,為什麼就不敢吃呢?法國人、俄羅斯人,吃牡蛎,都是生吃。

    我在紐約南海岸吃過鮮蚌,那絕對是生的,剛打上來的,而且什麼作料都不擱,經我要求,服務員才給了一點胡椒粉。

    好吃麼?好吃極了! 為什麼“切脍”、生魚活蝦好吃?曰:存其本味。

     我以為切脍之風,可以恢複。

    如果覺得這不衛生,可以仿照紐約南海岸的辦法:用“遠紅外”或什麼東西處理一下,這樣既不失本味,又無緻病之虞。

    如果這樣還覺得“硌應”,吞不下,吞下要反出來,那完全是觀念上的問題。

    當然,我也不主張普遍推廣,可以滿足少數老饕的欲望,“内部發行”。

     河豚 閱報,江陰有人食河豚中毒,經解救,幸得不死。

    楊花撲面,節近清明,這使我想起,正是吃河豚的時候了。

     蘇東坡詩: 竹外桃花三兩枝, 春江水暖鴨先知。

     蒌蒿滿地蘆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時。

     梅聖俞詩: 河豚當此時, 貴不數魚蝦。

     宋朝人是很愛吃河豚的,沒有真河豚,就用了不知什麼東西做出河豚的樣子和味道,謂之“假河豚”,聊以過瘾。

    《東京夢華錄》等書都有記載。

     江陰當長江入海處不遠,産河豚最多,也最好。

    每年春天,魚市上有很多河豚賣。

    河豚的脾氣很大,用小木棍捅捅它,它就把肚子鼓起來,再捅,再鼓,終至成了一個圓球。

    江陰河豚品種極多。

    我所就讀的南菁中學的生物實驗室裡搜集了各種河豚,浸在裝了福爾馬林的玻璃器内。

    有的很大,有的小如金錢龜。

    顔色也各異,有帶青綠色的,有白的,還有紫紅的。

    這樣齊全的河豚标本,大概隻有江陰的中學才能搜集得到。

     河豚有劇毒。

    我在讀高中一年級時,江陰鄉下出了一件命案,“謀殺親夫”。

    “奸夫”、“淫婦”在遊街示衆後,同時槍決。

    毒死親夫的東西,即是一條煮熟的河豚。

    因為是“花案”,那天街的兩旁有很多人鹄立伫觀。

    但是實在沒有什麼好看,奸夫淫婦都蠢而且醜,奸夫還是個黑臉的麻子。

    這樣的命案,也隻能出在江陰。

     但是河豚很好吃,江南諺雲:“拼死吃河豚”,豁出命去,也要吃,可見其味美。

    據說整治得法,是不會中毒的。

    我的幾個同學都曾約定請我上家裡吃一次河豚,說是“保證不會出問題”。

    江陰正街上有一家飯館,是賣河豚的。

    這家飯館有一塊祖傳的木闆,刷印保單,内容是如果在他家鋪裡吃河豚中毒緻死,主人可以償命。

     河豚之毒在肝髒、生殖腺和血,這些可以小心地去掉。

    這種辦法有例可援,即“潔本金瓶梅”是。

     我在江陰讀書兩年,竟未吃過河豚,至今引為憾事。

     野菜 春天了,是挖野菜的時候了。

    踏青挑菜,是很好的風俗。

    人在屋裡悶了一冬天,尤其是婦女,到野地裡活動活動,呼吸一點新鮮空氣,看看新鮮的綠色,身心一快。

     南方的野菜,有枸杞、荠菜、馬蘭頭……北方野菜則主要的是苣荬菜。

    枸杞、荠菜、馬蘭頭用開水焯過,加醬油、醋、香油涼拌。

    苣荬菜則是洗淨,去根,蘸甜面醬生吃。

    或曰吃野菜可以“清火”,有一定道理。

    野菜多半帶一點苦味,凡苦味菜,皆可清火。

    但是更重要的是吃個新鮮。

    有詩人說:“這是吃春天”,這話說得有點做作,但也還說得過去。

     敦煌變文、《雲謠集雜曲子》、打棗杆、挂枝兒、吳歌,乃至《白雪遺音》等等,是野菜。

    因為它新鮮。

     一九八九年四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