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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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尼緝拾選練,取其幹預教化之尤者三百篇,其餘無聞焉。

    騷人作,而怨憤之态繁;然猶去風雅日近,尚相比拟。

    秦漢以來,采詩之官既廢,天下俗謠民讴,歌頌諷賦,曲度嬉戲之詞,亦随時間作。

    至漢武帝賦柏梁詩,而七言之體具;蘇子卿、李少卿之徒,尤工為五言,雖句讀、文律各異,雅鄭之音亦雜;而詞意闊遠,指事言情,自非有為而為,則文不妄作。

    建安之後,天下之士遭罹兵戰,曹氏父子鞍馬間為文,往往橫槊賦詩,故其遒壯抑揚,怨哀悲離之作,尤極于古。

    晉世風概稍存;宋、齊之間,教失根本,士以簡慢矯飾相尚,文章以風容色澤、放曠精清為高,蓋吟寫性靈,流連光景之文也,意義格力無取焉。

    陵遲至梁、陳,淫豔刻飾,佻巧小碎之極,又宋、齊之所不取也。

    唐興,學官大振,曆世之文,能者互出。

    而又沈、宋之流,研練精切,穩順聲勢,謂之律詩。

    由是而後,文變之體極焉;而又好古者遺近,務華者去實;效齊、梁則不逮于晉、魏,工樂府則力屈于五言;律切則骨格不存,閑暇則纖秾莫備。

    至于子美,所謂上薄風雅,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顔、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

    如使仲尼考鍛其旨要,尚不知貴其多乎哉!苟以為能,無可不可,則詩人已來,未有如子美者。

    是時山東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

    餘觀其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模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以差肩于子美,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百;詞氣奮邁而風調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能曆其藩翰,況堂奧乎!苕溪漁隐曰:宋子京作唐史杜甫贊,秦少遊作進論,皆本元稹之說,意同而詞異耳。

     宋子京贊 唐興,詩人承陳隋風流,浮靡相矜;至宋之問、沈佺期等,研揣聲音,浮切不差,而号律詩,競相沿襲。

    逮開元間,稍裁以雅正,然恃華者質反,好麗者壯違;人得一概,皆自名所長。

    至甫,渾涵汪茫,千彙萬狀,兼古今而有之;他人不足,甫乃厭餘,殘膏剩馥,沾丐後人多矣。

    故元稹謂: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

    甫又善陳時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少衰,世号詩史。

    昌黎韓愈,于文章少許可;至歌詩獨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誠可信雲。

     少遊進論 杜子美之于詩,實集衆家之長,适當其時而已。

    昔蘇武、李陵之詩,長于高妙;曹植、劉公幹之詩,長于豪逸;陶潛、阮籍之詩,長于沖澹;謝靈運、鮑照之詩,長于峻潔;徐陵、庾信之詩,長于藻麗。

    子美者,窮高妙之格,極豪逸之氣,包沖澹之趣,兼峻潔之姿,備藻麗之态,而諸家之作所不及焉。

    然不集諸子之長,子美亦不能獨至于斯也。

    豈非适當其時故耶!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

    嗚呼,子美亦集詩之大成者欤! 冷齋魯訔序 騷人雅士,同知祖尚少陵,同欲模楷聲韻,同苦其意律深嚴難讀也。

    餘謂少陵老人,初不事艱澀左隐以病人,其平易處,有賤夫老婦初可道者。

    至其深純宏妙,千古不可追迹,則序事穩實,立意渾大;遇物寫難狀之景,纾情出不說之意;借古的确,感時深遠,若江海浩溔,以沼切,大水貌風雲蕩汨,蛟龍鼋鼍,出沒其間,而變化莫測,風澄雲霁,象緯回薄,錯峙偉麗,細大無不可觀。

    又雲:其夐邈高聳,則若鑿太虛而噭萬籁;其馳驟怪駭,則若仗天策而騎箕尾;其直截峻整,則若俨鈎陳而界雲漢。

    樞機日月,開阖雷電,昂昂然神其謀,挺其勇,握其正,以高視天壤,趨入作者之域,所謂真粹氣中人也。

    公之詩,支而為六家:孟郊得其氣焰,張籍得其簡麗,姚合得其清雅,賈島得其奇僻,杜牧、薛能得其豪健,陸龜蒙得其贍博,皆出公之奇偏爾,尚軒然自号一家,赫世烜俗。

    後人師拟不暇,矧合之乎!風雅而下,唐而上,一人而已。

    是知唐之言詩,公之餘波及爾。

     王彥輔序 唐興,承陳、隋之遺風,浮靡相矜,莫崇理緻。

    開元之間,去雕篆,黜浮華,稍裁以雅正,雖絺句繪章,人得一概,各争所長。

    如太羹玄酒者,則薄滋味;如孤峰絕岸者,則駭廊廟;秾華可愛者,乏風骨;爛然可珍者,多玷缺。

    逮至子美之詩,周情孔思,千彙萬狀,茹古涵今,無有端涯。

    森嚴昭煥,若在武庫見戈戟布列,蕩人耳目。

    非特意語天出,尤工于用字;故卓然為一代冠,而曆世千百,脍炙人口。

     半山老人畫像贊 吾觀少陵詩,謂與元氣侔。

    力能排天斡九地,壯顔毅色不可求。

    浩蕩八極中,生物豈不稠!醜妍巨細千萬殊,竟莫見以何雕锼。

    惜哉命之窮,颠倒不見收。

    青衫老更斥,餓走半九州。

    瘦妻僵前子仆後,穰穰盜賊森戈矛。

    吟哦當此時,不廢朝廷憂。

    嘗願天子聖,大臣各伊周。

    甯令吾廬獨破受凍死,不忍四海赤子寒飕飕。

    傷屯悼屈止一身,嗟時之人我所羞。

    所以見公像,再拜涕泗流。

    推公之心古亦少,願起公死從之遊。

     三百篇之後便有子美 六經之後,便有司馬遷;三百五篇之後,便有杜子美。

    六經不可學,亦不須學;故作文當學司馬遷,作詩當學杜子美。

    二書亦須常讀,所謂不可一日無此君也。

    唐子西語錄 老杜似孟子 孟子七篇,論君與民者居半,其欲得君,蓋以安民也。

    觀杜陵詩雲:“窮年憂黎元,歎息腸内熱。

    ”又雲:“誰能叩君門,下令減征賦。

    ”寄梅學士詩:“幾時高議排金門,長使蒼生有環堵。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安得眼前突兀見此屋,甯令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見其志,大庇天下,仁心廣大,真得孟子之所存矣。

    東坡問老杜何如人,或言似司馬遷,但能名其詩耳;吾謂老杜似孟子,蓋原其心也。

    晦庵論杜詩 杜詩初年甚精細,晚年曠逸不可當,如自秦川入蜀諸詩,分明如畫,乃其少作也。

     杜甫夔州以前詩佳,夔州以後,自出規摹,不可學。

     陵陽論詩能盡寫物之工 杜少陵詩雲:“兩個黃鹂鳴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王維詩雲:“漠漠水田飛白鹭,陰陰夏木啭黃鹂。

    ”極盡寫物之工。

    後來唯陳無己有雲:“黑雲映黃槐,更著白鹭度”,無愧前人之作。

    室中語 用詩書語 子美多用經書語,如曰:“車辚辚,馬蕭蕭”,未嘗外入一字。

    如曰:“濟潭鳣發發,春草鹿呦呦。

    ”皆渾然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