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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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飛雪舞天風。

    寒雲直上三千尺,人道高歡避暑宮。

    ”連華泉謂詩與行草,俱入化矣。

     子美不遭天寶之亂,何以發忠憤之氣,成百代之宗。

    國朝何仲默亦遭壬申之亂,但過於哀傷爾。

     空同子曰:“古詩妙在形容,所謂水月鏡花,言外之言。

    宋以後,則直陳之矣。

    求工於句字,心勞而日拙也。

    枚氏《七發》,非必於七也,文渙而成七。

    後之作者無七,而必於七,然皆俳語也。

    杜甫見道過韓愈,如‘白小群分命’、‘文章有神交有道’、‘随風潛入夜’、‘水流心不競’、‘出門流水住’等語,皆是道也。

    王維詩,高者似禅,卑者似僧,奉佛之應,人心系則難脫。

    ” 馬子端曰:“《楚詞》悲感激迫,獨《橘頌》一篇,溫厚委曲。

    ”子美“明霞高可餐”,即“維北有鬥,不可以挹酒漿”之意。

     張崇德曰:“屈原《天問》,全學莊子《天運》。

    莊子寓乎忘形,屈原滞於孤憤。

    ” 李仲清曰:“陳伯玉詩高出六朝,惟淵明乃其伉俪者,當與兩漢文字同觀。

    ” 杜約夫曰:“宋人論詩甚嚴,無乃唐人之瘿欤?”呂紫薇所謂“文章木上瘿”,約夫暗合孫吳爾。

     徐伯傳問詩法於康對山,曰:“熟讀太白長篇,則胸次含宏,神思超越,下筆殊有氣也。

    ” 黃司務問詩法於李空同,因指場輔中べ豆而言曰:“顔色而已。

    ”此即陸機所謂“詩緣情而绮靡”是也。

     李獻吉極苦思,詩垂成,如一二句弗工,即棄之。

    田深父見而惜之。

    獻吉曰:“是自家物,終久還來。

    ” 何仲默詩曰:“元日王正月,傳呼晚殿班。

    千官齊鹄立,萬國候龍顔。

    辨色旌旗入,沖星劍還。

    聖躬無乃卷,幾欲問當關。

    ”李獻吉改為“不敢問當關”。

    曹仲禮曰:“吾舅所改,未若仲默元句。

    ” 趙子昂曰:“作詩但用隋唐以下故事,便不古也;當以隋唐以上為主。

    ”此論執矣。

    隋唐以上泛用則可,隋唐以下泛用則不可。

    學者自當斟酌,不落凡調。

     漢人作賦,必讀萬卷書,以養胸次。

    《離騷》為主,《山海經》、《輿地志》、《爾雅》諸書為輔。

    又必精於六書,識所從來,自能作用。

    若揚衤★、戍削、飛衤、垂{髟肖}之類,命意宏博,措辭富麗,千彙萬狀,出有入無,氣貫一篇,意歸數語,此長卿所以大過人者也。

     宋之問“в發俄成素,丹心已作灰”,子美“白發千莖雪,丹心一寸灰”,張說“洞房懸月影,高枕聽江流”,子美“疏簾殘月影,高枕遠江聲”,李群玉“水流甯有意,雲泛本無心”,子美“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徐晶“翡翠巢書幌,鴛鴦立釣矶”,子美“翡翠鳴衣桁,蜻蜓立多方絲”,韋莊“百年流水盡,萬事落花空”,子美“流水生涯盡,浮雲世事空”,陳陶“九江春水闊,三峽暮雲深”,子美“九江春水外,三峽暮帆前”,諸公句意相類,子美自優。

     子建詩多有虛字用工處,唐人詩眼本於此爾。

    若“朱華冒綠池”、“時雨淨飛塵”、“松子久吾欺”、“列坐竟長筵”、“嚴霜依玉除”、“遠望周千裡”,其平仄妥帖,尚有古意。

     鮑防《雜感》詩曰:“五月荔枝初破顔,朝離象郡夕函關。

    ”此作托諷不露。

    杜牧之《華清宮》詩曰:“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二絕皆指一事,淺深自見。

     吳筠《覽古》詩曹:“蘇生佩六印,奕奕為殃源。

    主父食五鼎,昭昭成禍根。

    李斯佐二辟,巨釁锺其門。

    霍孟翼三後,伊戚及後昆。

    ”此古體叙事,文勢使然,蓋出於無意也。

    若分為兩篇,皆謂之隔句對,自與近體不同爾。

     杜約夫問曰:“點景寫情孰難?”予曰:“詩中比興固多,情景各有難易。

    若江湖遊宦羁旅,會晤舟中,其飛揚轲,老少悲歡,感時話舊,靡不慨然言情,近於議論,把握信則不失唐體,否則流於宋調,此寫情難於景也,中唐人漸有之。

    冬夜園亭具樽俎,延社中詞流,時庭雪皓目,梅月向人,清景可愛,模寫似易,如各賦一聯,撥摩诘有聲之畫,其不雷同而超絕者,諒不多見,此點景難於情也,惟盛唐人得之。

    ”約夫曰:“子能發情景之蘊,以至極緻,滄浪輩未嘗道也。

    ” 太白夜宿荀媪家,聞比鄰舂臼之聲,以起興,遂得“鄰女夜舂寒”之句。

    然本韻“盤”、“餐”二字,應用以“夜宿五松下”發端,下句意重辭拙,使無後六句,必不落歡韻。

    此太白近體,先得聯者,豈得順流直下哉?附詩雲:“夜宿五松下,寂寥無所歡。

    田家秋作苦,鄰女夜舂寒。

    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

    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

    ” 傅鹹《螢火賦》:“雖無補於日月兮,期自照於陋形。

    當朝陽而戢景兮,必宵昧而是征。

    進不競於天光兮,退在晦而能明。

    ”駱賓王賦:“光不周物,明足自資。

    處幽不昧,居照斯晦。

    ”二子皆有托寓,繁簡不同。

    子美“暗飛螢自照”之句,意愈簡而辭愈工也。

     “孔雀東南飛”,一句興起,馀皆賦也。

    其古樸無文,使不用妝奁服飾等物,但直叙到底,殊非樂府本色。

    如雲:“妾有繡腰襦,葳蕤自生光。

    紅羅複鬥帳,四角垂複囊。

    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

    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

    ”又雲:“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

    着我繡袖珍裙,事事四五通。

    足下蹑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當。

    指如削蔥根,口如含丹朱。

    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又雲:“交語速裝束,絡繹如浮雲。

    青雀白鹄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随風轉,金車玉作輪。

    踯躅青馬,流蘇金多數鞍。

    齋錢三百萬,皆用青絲穿。

    雜采三百匹,交廣市鲑珍。

    ”此皆似不緊要,有則方見古人作手,所謂沒緊要處便是緊要處也。

     ◎補 作詩要割愛。

    若俱為佳句,間有相妨者,必較重輕而去之。

    此《文賦》所謂“離之則雙美,合之則兩傷”,士衡先得之矣。

     予遊天壇山,賦七言一律“天畔飛霞照萬山”,尋易“山”字為“峰”,遂成絕句曰:“度嶺攀崖自一節,黃冠竹下偶相逢。

    振衣直上升仙石,天畔飛霞照萬峰。

    ”此亦割愛之法。

    (以上二條據胡曾耘雅堂刻本補。

    下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