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華山人詩說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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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但曉古人文字有心血,不知心血亦不易有,平時不曾把心鋒用破,臨時那瀝得出血來! 蘇武詩四言,锺竟陵謂俱是别陵;沈歸愚謂首别兄弟,次别婦,三四别陵。

    愚以首章前半實是比喻,“鹿鳴”以下明出正意,分明别友無疑。

    次章統就夫婦言,當是另為一首。

    三四又是别友。

    如此似較二說稍妥。

     依題阘貼,氣必至于庸俗。

    離題高騰,緻每見其超佚。

     思王《棄婦》詩,颠倒錯雜,随觸而生,無語不轉,無意不佳,與靈均同一忠悃,故其構思著筆,不期似而適相似。

     杜《詠鷹》詩,頗本孫馮翊一賦,要知用心到至好處,雖思力沈厚如少陵,亦不能再為加益。

     舍高古而就卑淺,期在明顯,于文氣自然條達。

    棄卑近而希高古,期在幽奧,於文氣須防斷塞。

     終漢、魏、六朝之世,善學《三百篇》者,以淵明為最。

    終唐之世,善學漢、魏、六朝,以少陵為最。

    淵明之于《三百篇》,非即而取之,但遙而望之。

    望之而見,無所喜也;望而不見,亦無所愠。

    此其所謂淵明之詩也。

    少陵之于漢、魏,少陵猶土也,漢、魏猶糞壅也,糞壅入于土中,久之亦變為土,則土之所以厚,土之所以大也。

    于六朝風格遒峻,音韻響切,可取法者,得十數家。

    下此猶繪畫之于丹碧,但取用色澤而已。

     今人見略遵榘矱,謂摹拟漢、魏、三唐,殊有形迹。

    然其所自為者,亦皆宋、元諸家面貌。

    夫摹拟漢、魏、三唐,固有形迹,彼摹拟宋、元人,豈獨無形迹耶?且自古文人,何一不有師承,要在善學而已。

     能在閒句上、淡句上見力量,能于無字外、無象外摹神味,此真不愧好手。

     赤堇氏雲:“古來詩人,如孟東野一生坎■〈土禀〉,可謂極矣。

    而後世之名,又被東坡‘郊寒島瘦’一語論定,且讀孟詩,亦無甚許可。

    究之平心而論,郊、島何可同日語也?隻如昌黎之于二公,亦已顯然。

    東野詩具在,并可細心一觀,何老髯之疏忽至此耶?” 古人作詩,因題得意,本是虛懸無著,偶有與時事相隐合者,遂牽強附會,徒失真旨。

    不如古人之詩,如仁壽殿之鏡,向著者自然了了寫出,于鏡無與也。

    孫幼連雲:“吾侪作詩,非有心去湊合人事,是人事偶然來撞著我,即以我為人事而發亦可。

    ”亦即此意也。

     少陵近體,于雙聲疊韻極其講究,此即所謂“律細”也。

    赤堇氏雲:“蓋其務在兩兩屬對者,無他,欲聲相和耳。

    ” 六朝專事鋪陳,每傷于詞繁意寡。

    然繁詞中能貫以健氣行者,其氣大是可學。

    此即建安馀風,唐賢亦藉以為筋力者也。

     今人作詩,氣在前,以意尾之。

    古人作詩,意在前,以氣運之。

    氣在前,必為氣使,意在前,則氣附意而生,自然無猛戾之病。

     劉公幹詩,讀之亦無甚深意。

    意依情生,情厚則意與俱厚,衹覺纏綿悱恻,萦繞簡編,十日不散。

    其詩之勝人處,實其情之過人所緻。

     少陵多馬詩,昌黎愛之,變而為文,亦見古人善學處。

     昌黎《送溫處士赴何陽軍序》,實以少陵《送長孫侍禦赴武威判官》作骨,此公輸服老杜,乃至于是。

     嵇叔夜詩,幽郁内積,因感遂發。

    如縛雛鳳投枳棘中,搶其羽毛,激其哀響,本無久活之理。

     文姬婦人,魏武英雄,兩人作詩,如出一手。

    至《薤露》與《悲憤》并觀,尤不可辨,真乃怪事。

     樊榭老人詩,有精心密慮,結形構巧,此其上者。

    有工于造句,詞清意潔,此其次者。

    有逞情拈弄,随手付發,此其下者。

    今人但取其人誦習之,遂沿為風俗,名曰浙派。

    吾謂能取法其上,更探其淵源所從出,則流為派别,當不至如是而已。

     顔光祿問鮑明遠曰:“我與靈運如何?”以光祿才望之大,震乎一時,猶虛心折衷于後輩,古人不可及也。

     鎮海姚梅伯雲:“隻如作書畫,似與讀書不相幹。

    然亦要書味深醇者為之,猶之糞壅在田土上,而種植之物自然穮嫩。

    ”此論極明快。

     川浍能益江河,江河不能益川浍,由川浍高,江河下也。

    川浍能下于江河,則江河之益川浍,盈科後進,豈有吝哉! 毗陵黃仲則,詩人也,而天獨不予以年,惜哉!蓋其氣詣之醇,實時下所罕觏耳。

     李東川七古固是雄俊,五古如風行水上,幾莫測其自來。

     學古人須要學得著古人情意極盡處,我的心思知慮,一直要追到古人極盡處,此方是學者。

     唐人《落日》詩,有“古道少人行,秋風動禾黍”之句,使易其題,為晚步,為郊行,便不大佳;因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