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論平仄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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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仄一道,童孺亦知之,唯四聲略難,陰陽聲則尤難耳。

    詞之為道,本合長短句而成,一切平仄,宜各依本調成式。

    五季兩宋,創造各調,定具深心。

    蓋宮調管色之高下,雖立定程,而字音之開齊撮合,别有妙用。

    倘宜平而仄,或宜仄而平,非特不協于歌喉,抑且不成為句讀。

    昔人制腔造譜,八音克諧,今雖音理失傳,而字格具在,學者但宜依仿舊作,字字恪遵,庶不失此中矩矱。

    凡古人成作,讀之格格不上口,拗澀不順者,皆音律最妙處。

    張《詩餘圖譜》,遇拗句即改為順适,無怪為紅友所譏也。

    拗調澀體,多見清真、夢窗、白石三家。

    清真詞如《瑞龍吟》之“歸騎晚,纖纖池塘飛雨”,《憶舊遊》之“東風竟日吹露桃”,《花犯》之“今年對花太匆匆”;夢窗詞如《莺啼序》之“快展曠眼,傍柳系馬”,《西子妝》之“一箭流光,又趁寒食去”,《霜花腴》之“病懷強寬,更移畫船”;白石詞如《滿江紅》之“正一望、千頃翠瀾”,《暗香》之“江國,正寂寂”,《凄涼犯》之“怕匆匆,不肯寄與誤後約”,《秋宵吟》之“今夕何夕恨未了”,此等句法,平仄拗口,讀且不順,而欲出辭爾雅,本非易易,顧不得輕易改順也。

    雖然,平仄之道,僅止兩途,而仄有上去入三種,又不可遇仄而概以三聲統填也。

    一調之中,可以統用者,十之六七,不可統用者,十之三四,須斟酌穩惬,方能下字無疵。

    于是四聲之說起矣。

    蓋一調有一調之風度聲響,若上去互易,則調不振起,便有落腔之弊。

    黃九煙論曲,有“三仄應須分上去,兩平還要辨陰陽”之句,填詞何獨不然?如《齊天樂》有四處必須用去上聲。

    清真詞“雲窗靜掩”“露螢清夜照書卷”“憑高眺遠”“但愁斜照斂”是也。

    此四句中,如“靜掩”“眺遠”“照斂”,萬不可用他聲,故此詞切忌用入韻。

    雖入可作上,究不相宜。

    又《夢芙蓉》亦有五處必須用去上聲。

    夢窗詞“西風搖步绮”“應紅绡翠冷,霜枕正慵起”“仙雲深路杳,城影蘸流水”是也。

    “步绮”“翠冷”“正起”“路杳”“蘸水”,亦萬不可用他聲,此詞亦忌入韻。

    又《眉妩》亦有三處用去上聲。

    白石詞“信馬青樓去”“翠尊共款”“亂紅萬點”是也。

    中如“信馬”“共款”“萬點”,亦不可用他聲。

    至如《蘭陵王》之多仄聲字,《壽樓春》之多平聲字,又當一一遵守,不得混用上去入三聲也。

    此法在詞中雖至易曉,但所以必要遵守之理,實由發調。

    餘嘗作南曲《集賢賓》,據舊譜首句雲“西風桂子香正幽”,用平平去上平去平,曆按各家傳作,如《西樓》雲“愁魔病鬼朝露捐”,《長生殿》雲“秋空夜永碧漢清”,皆守則誠格式。

    因戲改四聲作之雲“烽煙古道入懶遊”,此“懶”字必須落下,而此處卻宜高揭,遂至字頓喉間,方知舊曲中如“博山雲袅雞舌焚,尋常杏花難上頭”類,歌時轉捩怪異,拗折嗓子也。

    因曲及詞,其理本同。

    清詞名家唯陳實庵、沈閏生、蔣鹿潭能合四聲,餘皆不合律式。

    清初諸家如陳迦陵、納蘭容若、曹實庵輩且不足以語此也。

    蓋上聲舒徐和軟,其腔低,去聲激厲勁遠,其腔高,相配用之,方能抑揚有緻。

    大抵兩上兩去,法所當避,陰陽間用,最易動聽。

    試觀方千裡和清真詞,于用字去上之間,一守成式,可知古人作詞之嚴矣。

    萬紅友雲:“名詞轉折跌宕處,多用去聲。

    ”此語深得倚聲三昧。

    蓋三仄之中,入可作平,上界平仄之間,去則獨異。

    且其聲由低而高,最宜緩唱。

    凡牌名中應用高音者,皆宜用此。

    如堯章《揚州慢》“過春風十裡”“自胡馬窺江去後”“漸黃昏,清角吹寒”,凡協韻後轉折處皆用去聲,此首最為明顯。

    他如《長亭怨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