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鹿潭評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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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太平天國的時候,上元有一位大詩人金亞匏,他對于人民所受的痛苦,有極詳盡、極沉着的描寫;對于當時官吏的腐敗,官兵的窳惰,也有極悲憤、極刻毒的譏刺。

    一八五三年,南京城破,他在城中,經過圍城的生活,所以他有那樣血淚寫實的文字。

    同時又有一位大詞人,寫兵事的,那便是現在所要談的蔣鹿潭了。

    他對于家國的飄搖、人民流離失所的景象,也都有一種誠摯而傷痛的叙述。

    不過他流寓江北,沒有目睹過戰亂的殘破,也沒有身受過東逃西散的驚恐;他隻聽到從圍城中出來的人的傳說,隻看到一處處寂寞蕭條的境界,所以他的詞,不是激烈的狂喊,而是隐忍的飲泣。

    一種風塵淪落之感,和無國無家的情緒,都寫得深透無匹;而一腔溫柔忠愛的心迹,竟與屈靈均、杜少陵如出一轍。

     講到詞之一道,自從唐代興起,經過了五代兩宋的昌盛時期,到金、元、明,光彩幾幾乎完全消失。

    直到清代,才又大振起來,而蔣鹿潭變風、變雅之作,尤其是傑出的大家。

    據譚複堂《箧中詞》說:“清代二百年中,隻有納蘭容若、項蓮生、蔣鹿潭,是詞人之詞,足以分鼎三足。

    ”而近人猶以此言為偏袒之論。

    如劉毓盤雲:“蔣春霖以常州人而從浙派,《水雲樓詞》二卷,其言情之作,皆感事之篇也。

    唐、宋名家合為一手,詞至蔣氏,集大成矣。

    ”吳梅雲:“鹿潭律度之細,既無與倫,文章之佳,更為出類;而又雍容大雅,無搔頭弄姿之态,有清一代,以水雲為冠,亦無愧色焉。

    ”宣雨蒼雲:“《飲水》小令,可稱神妙,而慢曲啴緩,不協什之七八;其令可傳,其慢不可傳也。

    《憶雲》工整,稍近夢窗,亦似肉多于骨。

    予所瓣香無間言者,《水雲樓》而已。

    ”看諸家推尊鹿潭,可謂盡緻。

    平情而論,他的詞确是沉郁悲深、雄渾精警,而清空之氣,流走其間,格外覺得搖曳頓挫;有時揭響入雲,有時咽不成聲,有時像滿天風雨,飄然而至,有時像一院遊絲,蕩漾碧空,讀了使人百感交集,哀樂不能自主。

    他作詞目無南唐、兩宋,更不屑局促于浙派和常州派的藩籬。

    他隻知獨抒性靈,上探風騷的遺意,寫真情,寫真境,和血和淚,噴薄而出。

    論其詞格,精緻像清真,峭拔像白石。

    現在先談一談他的家世情形,然後再看他的文藝。

     二 蔣鹿潭名春霖,江陰人。

    以嘉慶二十三年(一八一八),與金亞匏、薛時雨同年生。

    小時資性過人,看書能一目十行。

    父名尊典,有三子,他排行第二。

    他父親做過荊門知州,他從小就跟他父親在任上。

    到道光中葉的時候,天下還算清平。

    他那時正是翩翩年少,風流自賞,時常跟他父親參與文酒之會,當筵賦詩,大使當時的先輩驚異,因有“乳虎”的徽号。

     時間似箭的過去,他父親一死,家道就陡然的衰落下來。

    他也經過了童年的幻夢,踏上了人生大道。

    他到京師,考過了幾次功名,無奈都不能得志。

    于是他隻好棄此而去做淮南的鹽官,以便供養他的母親。

    鹹豐二年,但明倫運使升他做富安場大使。

    他做了有五六年之久,對于當世鹽務的利弊,多所興革,如恤竈利、課團丁一類的事,人都很感激他。

    鹹豐七年,他母親病死,他隻得又去官奔喪了。

     自他母親死後,無官無祿,窮困已極。

    加之他慷慨好施,平日的俸錢,除養母外,其馀都以濟人之急,這時他更窮得不能回家了。

    于是他隻好就住在東台,靠一些感激他的人,供給飲食。

    鹹豐十年,兵事正急,喬松年勤恪公、金安清運使先後請他去商議大政。

    他慷慨指陳當世利弊,言無不盡,大為兩人所重視。

    可惜兩人不久調官,他便失所憑依,從此無人問訊了。

    後來又做小小的鹽官,聊以維持他的生活,終日與俗人為伍。

    但他不如此,又有甚麼方法呢?他這樣混了六七年之久,也彀他憂傷了。

    同治七年冬,天下早定,他預備到衢州去訪宗湘文。

    經過吳江的時候,船泊在垂虹橋,忽的為了他的妾黃婉君而死,時年五十一歲。

    而黃婉君當時也以死殉了他。

    他們二人,真是一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