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五 粵紀(續)

關燈
東遙訊城中光景,知城中已虛無人,止留守一人尚在;遂泅水過江,直入臣寓。

    臣告之曰:‘城亡與亡。

    自丁亥三月已拚一死,吾今日得死所矣!子非“留守”,可以無死;盍去諸’!同敞毅然正色曰:‘死則俱死;古人恥獨為君子,君獨不容我同殉乎’?即于是夜,明燈正襟而坐;時臣之童仆散盡,止一老成尚在身旁。

    夜雨涔涔,遙見城外火光燭天,滿城中寂無聲響。

    迨坐至雞唱,有守門兵入告臣曰:‘大清已圍守各門矣’!天漸明,臣與同敞曰:‘吾二人死期近矣’!辰刻,噪聲始至靖江府前;再一刻,直至臣寓。

    臣與同敞危坐中堂,屹不為動;忽數騎持弓腰矢,突至臣前,執臣與同敞而去。

    臣語之曰:‘吾等坐待一夕矣,毋庸執’!遂與偕行。

    時大雨如注,臣與同敞從泥淖中踔跚數時,始至靖江府之後門。

    時大清定南王孔有德已坐王府矣;靖江父子亦以守國未嘗出城,業已移置别室,不加害。

    惟見甲仗如雲,武士如林;少之,引見定南。

    臣等以必死之身不拜,定南亦不強;臣與同敞立而語曰:‘城已陷矣,惟求速死,夫複何言’!定南霁色溫慰曰:‘吾在湖南,已知有“留守”在城中;吾至此,即知有兩公不怕死而不去。

    吾斷不殺忠臣,何必求死!甲申闖賊之變,大清國為先帝複仇,且葬祭成禮;固人人所當感激者。

    今人事如此,天意可知’!臣與同敞複定南:‘吾兩人昨已辦一死。

    其不死于兵未至之前,正以死于一室,誠不若死于大廷耳’。

    定南随遣人安置一所,臣不薙發亦不強。

    隻今大清兵已克平樂、陽朔等處,取梧祗旦晚間。

    臣涕下沾襟,仰天長号曰:‘吾君遂至此極乎’!當年擁戴,一片初心,惟以國統絕維之關系乎一線;不揣力綿,妄舉大事。

    四載以來,雖未豎有寸功,庶幾保全尺土。

    豈知天意難窺、人謀舛錯,歲複一歲,竟至于斯!即寸磔臣身,何足以蔽負君誤國之罪。

    然累累諸勳,躬受國恩,敵未臨城,望風逃遁;大廈傾圮,固非一木所能支也!臣灑淚握筆,具述初五至十四十日内情形,仰渎聖聽;心痛如割,血與淚俱。

    惟願皇上勿生短見,暫寬聖慮,保護宸躬;以全萬姓之命、以留一絲之緒!至于臣等罪戾,自知青史難逃;竊計惟有堅求一死,以報皇上之隆恩、以盡臣子之職分。

    天地鬼神,實鑒臨之!臨表,不勝嗚咽瞻仰之至。

     張同敞殉節 張同敞,湖廣江陵人;曾祖居正,相神宗有聲。

    崇祯間,同敞以蔭補中書舍人。

    至十七年,闖賊李自成陷北京,懷宗殉難,賊索朝官甚急,文武逼降者多;同敞藏匿民間,潛出城,徒步南歸。

    時宏光嗣位,同敞痛懷宗之死,服喪三年,誓不仕;往來吳、浙山水間。

      及南都複陷,同敞入閩。

    适隆武新立,博求先朝舊臣,時宰言同敞,亟召見;上悲喜甚,命之官。

    力辭,上曰:‘爾祖有功,先朝曾蔭錦衣衛指揮。

    使今爾不受職,數年後此爵湮矣;爾縱欲報先帝,奈祖爵何?強為朕襲錦衣官。

    爾文人不當授武職,然朕文武兼任,爾慎毋過辭’!同敞感泣;不得已,改授錦衣衛指揮使。

    時隆武二年二月也。

    未幾,堵〔胤〕錫督師楚中,收降餘賊李赤心等;表至行在,上謂同敞曰:‘楚爾父母邦也,爾家世有名于楚,素為楚人所信服。

    今降賊在楚地,可往為朕撫之;俾戮力報效,毋擾赤子’。

    同敞受命,行至楚,谕胤錫撫赤心等,宣布上威信,群賊稽颡歸化,無不感服。

    同敞遂即複命還朝;行至粵界,聞八閩不守,同敞仰天大哭,如窮人無所歸。

      及永曆即位端州,粵東已陷,上留大學士瞿式耜守粵西;駕幸武崗,起同敞入朝。

    同敞見上,号哭不已;上曰:‘爾文人也,複有大節;何可以武職屈’!因改授翰林院右春坊侍讀學士。

    丁亥八月,寇陷武崗;上狩粵西,同敞為亂兵所掠,避入黔地。

    時黔、粵隔絕,人情洶擾,數月不聞行在消息。

    川、黔士紳,議立榮、韓二藩;同敞與錢邦芑及鄭逢元、楊喬然力争不可,衆議乃沮。

    戊子,同敞從間道赴行在,升詹事府正詹事;留守瞿式耜疏薦同敞知兵、得士心,上命以兵部侍郎經略楚、粵兵馬。

    時兵弱饷匮,同敞身在行間分甘苦,以忠義激勸,将士人人自奮;每接戰,同敞即以死誓。

     及庚寅冬,同敞督開國公趙印選、衛國公胡一青連營于桂林之小榕江;十一月初五日,大清兵至,兩營戰敗。

    同敞率數騎入桂林城,時軍民俱散,留守大學士朝服坐堂上,誓與城亡;及見同敞至喜,曰:‘我守臣,不容他适;子軍中總督,自宜行。

    天下事尚可為乎,子勉之’!同敞笑曰:‘公能為朝廷死,同敞獨不能乎?何相待之薄也’!連取酒共飲,坐而待之。

    次日,大清兵入城;同敞與式耜見孔有德,兩人不跪,同敞尤大罵。

    有德部下捶辱之,同敞罵愈厲。

    有德命拘二人于城北一小室,中命左右說之降;勸谕百端,式耜但大哭、同敞則毒罵,暇則兩人賦詩。

    有德憤甚,命折同敞右臂,仍談笑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