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一 閩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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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追入瓜洲城,大殺;将沿江炮移向談家洲擊之,兵立劄不定。

    有海兵二千,忽自江中浮上,持長刀亂斫;洲上兵走,海舟以千人追殺,複移洲炮擊鎮江。

     鎮江告急于南京。

    南京發洪承疇麾下羅将軍鐵騎千人赴援;其兵鐵甲如雪,大言曰:‘這些海賊,不彀吾殺’!欲入江剿絕。

    時蘇、常四郡兵方畏敵如虎,見京軍欲居前隊,甚喜。

    常州王總鎮、無錫守備張科、江陰守備施某、羅将軍、管提督等兵共九隊,凡萬五千人,而馬居半。

    羅兵第一隊,管第二隊;蘇、常四府拈阄,常州士兵第八隊,無錫、江陰兩營從之。

    京軍憍躁,急欲與戰。

    而海舟忽上、忽下,大兵駐南則泊于北、駐北則泊于南,佯為畏避以誘之。

    大兵随走三日夜不息,露立江邊甚疲。

    時既酷暑,又連日多雨;雨後蒸熱,甲内尤不可忍。

    且大暑聚立如林,不敢出聲,馬亦張口喘息。

    城中百姓送飯江邊,兵謝曰:‘吾輩不下咽矣’!繼送炒米,亦不能食。

    兵曰:‘吾為兵已久,昔日曾作流賊,凡臨陣時必先吃牛粉;蓋用小牛炙幹研末,佩于身間,臨陣吃少許即不餓。

    今為将者不知此;且雨熱勞餓,不食已兩日矣’!時鄭兵前隊長槍,次團牌;第二陣倭铳。

    第一隊五十人,前有五色旗一面領之。

    有滾被二人;滾被者,用一大棉被厚二寸,一人執之,雙手有刀。

    如箭至,即張被遮候;箭過,即卷被持刀滾進,斫人馬足。

    又有團牌二人。

    五十人内,此四人俱吃雙糧。

    更有挨牌遮箭。

    前一隊五色旗,第二隊蜈蚣旗,第三隊狼煙,第四隊铳,第五隊大刀末後。

    又另用一人敲鼓,頭上插一旗。

    如鼓聲緩,則兵行亦緩;鼓聲急,則兵行亦急。

    然多步卒,大兵甚輕之。

    凡騎兵遇步卒,反退數丈,加鞭突前;敵陣稍動,即乘勢殺入,步卒自相殘陷,騎兵因而蹂躏:以此常勝。

    至是遇鄭兵,亦用此法。

    大兵馳騎突前,鄭兵嚴陣當之,屹然不動;俱以團牌自蔽,望之如堵。

    大兵三卻三進,鄭陣如山;遙見背後黑煙冉冉而起,欲卻馬再沖,而鄭兵疾走如飛,突至馬前殺人。

    其兵三人一伍,一兵執團牌蔽兩人、一兵斫馬、一兵砍人;甚銳,一刀揮鐵甲、軍馬為兩段。

    蓋鑄刀時,用鐵匠百人挨遞打,成此一刀;故銳特甚。

    然是時鄭兵雖勇而大兵不遽退者,以管效忠立于次隊,欲斬返卻者耳。

    戰良久,鄭陣中一将舉白旗一揮,兵即兩開,如退避狀;有走不及者,即伏于地。

    大兵望見,謂其将遁,可以乘勢沖擊,遂馳馬突前;不虞鄭陣中忽發一大炮,擊死千餘,餘軍驚潰。

    鄭兵馳上,截前五隊騎兵圍之,大殺;羅部下白先鋒、郎部下王先鋒殁于陣。

    管效忠多備戰馬,刀斫至,急避之。

    馬頭落,效忠躍上他馬;須臾,馬頭三落,效忠三躍以避。

    鄭将見其勇健絕倫,欲生擒之,故免;敗走銀山,追兵至,乃走山上。

    久之沖下,鄭兵不動。

    俱鐵甲胄、鐵面頭子,止露兩足;用長刀砍騎,銳不可當。

    射中其足,則拔箭更戰;大兵遂敗。

    二十二日,效忠遙語鄭曰:‘從來止有馬上皇帝,豈有水中皇帝乎?上來決戰’!頃之,有兩舟渡兵二千,結營于楊篷山之菜園;效忠麾下勇将王大聽率兵出戰。

    鄭将周都督立陣前,高聲問曰:‘汝得非管效忠乎?何不速降’!王不應,即發一矢中其趾。

    周方拔矢,已連中其趾者三;周怒,持刀直前砍殺王,沖入陣。

    時鄭将列一陣;效忠望見,謂麾下曰:‘此八卦陣也。

    生門向江,宜從此攻入,開門而出’。

    及入,即變為長蛇陣,擊首尾應、擊尾首應,遂圍。

    效忠見不利,向執旗官手中取旗,自負而返;兵見之,俱退走。

    鄭兵追殺,效忠部下僅存三百人。

    效忠馳至城濠,鄭兵飛走随至,諸軍皆散;效忠出兵四千,止存百四十人。

    歎曰:‘吾自滿洲入中國,身經十七戰,未有此一陣死戰者’!常州王鎮兵三百,存三十七人;高謙五百兵,存八十騎:入鎮江,登城閉守。

    效忠走南京。

    而蔣國柱走丹陽,百姓恐追至,閉門不納;餒其腹,馳至常州,已夜半矣。

    呼城,門者報太守趙琪;琪不信,曰:‘斯時甯有都爺至耶’?令王總鎮登城望之,始啟入。

    國柱疲甚,不俟卧具,即寝于門。

     鎮江守将高謙與太守戴可立列炮城上,鄭将馬信馳城下大呼曰:‘速速獻城,遲則屠矣!今外兵已殺盡;汝等不信,請觀楊篷山’!守者大懼;有民棍郝十應曰:‘候議定出降,明午會’。

    信乃去。

    時高謙、戴可立與鄉宦笪重光、楊鼎、陳幹、王鼎紀俱在城上,商之;紀齒爵俱尊,對可立曰:‘老公祖,亦随機可也’!當議降時,笪重光與張九微恸哭力争不得,乃遁去)。

    可立泣一夜,撤守城兵。

    次日,率二十人及百姓五十人出城,行至橋上,各将滿帽投河中,截辮發;入見。

    成功問曰:‘汝是戴太守乎’?曰:‘然’。

    仍命為太守。

    又謂百姓曰:‘若輩苦十六年矣’!郝十曰:‘鎮江須有守兵方好;不然,恐後日兵去,百姓不好’。

    成功怒,叱縛之;已而得釋。

    鎮江城共三千七百垛,成功發兵三千七百人登守;旗幟五色,紛耀奪目。

    成功服葛布箭衣,有暗龍二條;邊帽、紅靴。

    從者二人,織錦暗龍紗衣;一人須發皓白,張紫蓋。

    有兵五百,擁衛前後。

    成功封福建延平王,軍中稱“王爺”。

    二十四日,舟中送紗帽三頂入城:高謙挂将軍印,銀五百兩;戴可立三百兩,知縣任體坤一百兩。

    二十五日,諸官入見,俱去辮;兵民解發,戴網巾、棕帽。

    下午,市肆大開。

    二十六日,賞赉從征将士。

    二十七日,促裝;二十八日,啟行往南京,留兵四千守鎮江城。

     附記:六月二十七日,常州釋囚。

    七月初一日,無錫知縣王之蔚宰豕,做饅頭三百斤、半斤一枚,分赉衙役。

    揚州鹽運使,十六日遁,百姓俱走;城遂空。

     泰州人劉坤率黨千六百人、糧萬石降成功,口稱扶助先帝,審系假冒;立喚該地裡總楊芳、許秀等供稱,實系鹽盜假冒明主,作耗地方。

    立時綁出,号令江口;又差鐵甲兵一千前去該地抄沒,不容假冒。

    又發谕該地方,張挂告示一道:‘爾百姓等各安生理,毋聽訛言煽惑。

    如再仍前,許地方童叟百姓據實呈報,剿拿掃除。

    再敢計誘聳動,隻字虛報,罪當反坐!特谕’。

     郎廷佐大敗鄭成功 郎廷佐聞鄭兵将至,将城外屋悉行燒拆。

    近城十裡居民,俱令入城。

    大開水西、旱西兩門,使百姓置柴;限五日,如城外不賣及賣不完者,俱火之。

    鄭兵至,結營白土山,距南京儀鳳門七裡。

    廷佐斂兵閉守;滿将哈哈木疑民有異志,郎保無他。

    令民閉戶,雞犬無聲。

    鄭兵圍困不攻,城中米七兩一石;百姓不敢街上行籴,有餓死室中者。

    惟柴不甚貴,以燒台凳故也。

    七月,南京被圍,廷佐檄松江總兵馬進寶(進寶于順治十四年改名逢知)及崇明提督梁化鳳入援;進寶不奉檄,化鳳以四千人至。

    初,成功入南,進寶遞書降。

    進寶初為闖将,号馬鐵扛;及居松江,殘忍好殺,奇富。

    化鳳字卿天,陝西西安府長安縣人;順治丙戌武進士。

    成功南來,化鳳亦僞降;與馬信拜結兄弟,祭誓天地。

    至是入京,信獨不疑。

    以兵逼城,城内寂然不動,鄭兵益懈;謂功在旦夕,甚輕之。

     七月十二日,總兵餘士信約諸将二十三日計議,二十五、六日破城。

    有福建林某,入海已十六年,為管甲吏,知鄭虛實;從破瓜州時,于儀真淫掠,鄭笞二十,以是銜恨。

    至此聞密計,遂走;夜缒入城,見廷佐曰:‘逾三日,城必破矣。

    明日二十三日為成功生日,諸将卸甲飲酒;乘其不備,可破也’!某處假營、某處實營,一一詳報。

    廷佐令守城軍十人留一,餘俱下城歸營。

    南京有神策門,向久砌塞;是夜掘開,止留外磚一層。

    沿城荻深數尺,馬信等竟不知内有突門;忽炮大發,梁化鳳、哈哈木、管效忠各引精騎乘炮勢沖出,信兵大亂,大清将分路襲殺。

    餘士信與先鋒甘輝方演戲;得報,被甲而出。

    戰良久,哈兵稍卻;廷佐登城見之,驚曰:‘如何退了’!複發一隊從小東門出,掩鄭之後;猝不及備,遂大傷。

    然軍令嚴,主将不奔,軍皆死戰。

    既而甘輝身中三十餘矢,力不能支,乃走;兵始走。

    時海舟泊江邊,距城二十餘裡;廷佐先令軍士詭裝百裝,載柴、酒、米、肉,日與海舟貿易,以觀動靜。

    初猶遠舟,後漸相昵不疑;遂知火藥所在,密以硝黃實酒瓶中,近舟發之,焚其四艘,火藥俱盡。

    成功大驚,謂有奸謀,乃放舟南下。

    岸兵敗走二十裡至白土山,欲覓舟,舟已開矣;群趨山上。

    大兵追至,鄭兵殺下。

    久,哈哈木密從山頂上馳下,廷佐登高遠望旗色,喜曰:‘吾家兵上山,勝矣’!須臾,鄭兵大敗,走江邊,以無舟,勇銳多投江死者;舉其甲,重四十斤。

    檢屍,得四千五百人,長發者千五百餘人:時七月二十四日也。

     時城中居民已閉門一月,忽聞街上大呼曰:‘海賊俱已殺去,汝等百姓俱開了門罷’!門始開。

    廷佐出示各郡縣雲:本部院同征黔凱旋大将軍噶羅統滿漢兵哈、管及水師提督梁,于七月二十三日殺賊,生擒僞都統餘士信,箭射死馬信,殺賊幾許、箭死幾許及渰死不計其數雲。

    初,六月下旬,鄭兵至天長,知縣出迎。

    七月初八日,張煌言率舟師抵九江等處,所過郡邑多附之。

    蔣國柱奏曰:‘凡獻冊者十九縣,請旨定奪’!上批雲:‘此非百姓之罪,乃汝失守封疆之罪也;來京聽審’。

    廷佐奏捷;上批雲:‘海寇犯邊,爾乃一城之隔,緻之死地;此乃郎卿第一功臣也。

    沿江所失封疆,俱免屠戮;府、縣官,更加培植’。

    百姓聞之,始安。

     亢得時号佑五,山西崞縣人;淮安總漕。

    率兵救鎮江,中途遇兵而敗,投河死:此七月二十一也。

    衆疑遁去,忽于硯下得書知之;以繩系手于船,故得屍焉。

    朱衣助既脫,奏曰:‘臣履任四日,而賊即至。

    求救于蔣國柱,國柱不發一兵;求于管效忠,效忠逗遛不進。

    賊既至,不戰而逃;賊既退,不撫而搶’。

    遂于九月十三日,逮國柱、效忠。

    而高謙從鄭入海,籍其家。

      附記:馬進寶字惟善;遼東籍,山西隰州人。

    鎮守松江,貪淫酷虐,士民無不被其毒者。

    有妾八十人,每在阄簽而卧。

    其母勸減妾,進寶語妾:‘願去者拈簽’。

    拈者頗衆。

    進寶佯謂母曰:‘今将嫁之矣’。

    悉斬之;母大駭。

    一妾有疾,召醫視脈;醫者曰:‘此孕也’。

    進寶以妾衆,亦竟忘之矣;怒曰:‘甯有此事!汝止此,如有孕,不殺汝;若非孕,當斬汝矣’!頃之,内托一兒出,乃剖妾腹而得者。

    醫者驚悸,進寶賞五十金。

    其不仁如此。

    及降海事發,解北京磔之。

     武某,河南人;管效忠部将也。

    膂力數千斤。

    年三十餘,長可五尺;身兼四人,馬不能勝,止一黑馬乘。

    當效忠被圍于鎮江也,武以大鐵棍擊殺千餘人,衆皆披靡。

    既出重圍,問軍士曰:‘管爺出來否’?對曰:‘未也’。

    複殺入;如此者五出入。

    萬人之中,莫敢有當之者。

    效忠被鞭落馬,武下馬負之而趨,效忠因出重圍而免。

    武入南京,以失機事,解上司;笞五十。

    及南京之戰,餘士信舞大刀至;武以鐵扛撥開,即擒于馬上。

    士信美儀容,布甲跣足;入京時,猶攜刀乘馬,武押之而行。

    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