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三 南都甲乙紀(續)

關燈
‘雪恥除兇、防江防河,舉朝臣子,全副精神宜注于此。

    乃今日講推官、明日講升官,排忽武臣、專選文臣,結黨行私。

    所薦吳甡,有悖成憲;真奸臣也’!慎言立班不辨。

    大學士高宏圖言‘冢臣自有本末,何遽殿争’!上谕:‘文武官各和衷,勿偏競’!孔昭袖中取出小刃,逐慎言于班;泣陳醜詈,必欲手刃之。

    太監韓贊周叱之,言曰:‘從古無此朝規’!乃止。

    禦史王孫蕃曰:‘先帝裁文操江、歸武操江,亦未見作何事業;且吏部職司用人,除推官、升官外,别無職掌’。

    喧争殿上。

    慎言即引疾乞休。

    孔昭退,奏:‘慎言推補幸濫,舉薦吳甡、鄭三俊更為可異。

    慎言原有二心,告廟定策,阻難奸辨,不可不誅。

    乞大奮幹斷,收回吳甡“陛見”之命,重處慎言欺君誤國之戒’。

    二十四日(辛亥),高宏圖奏言:‘文武各官有職掌,毋得侵犯;即文臣中各部不得奪吏部之權。

    今用人乃慎言事,孔昭一手握定;非其所私,即謂之奸,臣等皆屬贅員矣。

    慎言薦甡,勳臣知為不可,臣不能知;票拟實出臣手。

    又三俊清剛,系五朝人望,臣終以為不可不用;是臣罪不減慎言。

    竊念朝廷之尊,尊于李勉;天子之貴,貴以叔孫。

    臣忝輔弼,坐視宸陛幾若訟庭,愧死無地。

    請賜罷斥’!姜曰廣引疾求去。

    上遣鴻胪官各谕留。

     二十六日(癸醜),上召輔臣高宏圖、姜曰廣、馬士英于行宮;上謂宏圖曰:‘國家多故,倚賴良多;先生何言去也’?對曰:‘臣非敢輕去;第用人一事,臣謂可、勳臣則謂不可,是非淆亂,臣何能在位’。

    上曰:‘朕于行政用人未習,卿等所言無一不從,勿疑有他’。

    宏圖曰:‘冢臣張慎言清正有品,吏部以用人為職,無一日不用人,是無一日不修職也。

    如推劉宗周、黃道周,使勳臣處之,亦必藉重;何獨以為罪?吳甡前任撫按,俱有聲名清望,先帝簡在内閣;督師稍緩緻譴,先帝殺延儒、不殺甡,即可知其人。

    假先帝在今日,亦必用之;何勳臣以此罪冢臣也’!宏圖又言近臣貪黩狀;上曰:‘朕固聞之;諸臣通賂出之袖中,誠可嗤也’!時屢召對,先後無虛日,或一日再召;上亦有意為明主。

    至馬士英當國,直高拱聽之,不複知外邊事矣。

     二十七日(甲寅),張慎言請亟求罷斥,以服世臣之心。

    李沾言:‘勳臣憤激有因。

    當中府聚會,馬士英手劄移呂大器迎立皇上,贊周、孔昭無不允協。

    黎明集議,大器绾禮、兵二部,纡回不前。

    臣等十九人以名帖延之,從容後至。

    議至日中不決,孔昭怒形于色、臣與郭經維、陳良弼、周元泰、朱國昌曆階而上,面折大器。

    贊周雲:“快取筆來”;因得俛首就盟。

    清晨迎駕,大器尚欲停待;而贊周已登舟矣,偕行者徐宏基、陳良弼、朱國昌也。

    孔昭擁戴有功,文臣啟事屢登、武臣封爵未定,所以有殿上之争’。

    二十八日(乙卯),慎言具疏求去雲:‘臣按河南時,曾劾布政馮明盛倡逃。

    其子馮铨作相,嗾其門生曹欽程參周宗建、李應升、黃尊素以及臣;三臣皆死獄,而臣戍肅州。

    先帝召升刑部侍郎,以拟獄不當,閑住十餘年而複起。

    今待罪铨曹二十日,遂為孔昭所指;止有一去而已。

    吳甡、鄭三俊閣臣薦于前,科臣薦于後;兩人者行己有恥,臣能保之。

    孔昭指為小人,亦硁硁小人,非反覆之小人也。

    僞官至陽城,臣子履旋投崖而死,孤孫尚幼。

    國難家變,恸無生理;臣當與缁黃為侶矣’。

     六月初二日(戊午),上命吏部司官敦促慎言視事。

     初六日(壬戌),史可法言:‘先帝用人原無成心,傅宗龍、孫傳廷起自累囚,張鳳翔、袁繼鹹、馬士英起自戍藉。

    當吳甡奉命南征,以候唐通兵不至,遲則過之;所可原者,國難之作,勳臣之殉國者誰?孔昭何不思之!慎言以七旬冢宰,一舉吳甡,便以為罪;不益輕朝廷而長禍亂耶’?初八日(甲子),獎谕劉孔昭“功在社稷”。

     初十日(丙寅),張慎言緻仕。

    上谕曰:‘晉疆不複,卿已無家可歸;沿途僑寓需召’。

    慎言遂止于甯國。

    孤孫間關來侍,慎言曰:‘祖孫相聚足矣’!國亡後,慎言郁郁卒;孫扶榇反葬故裡。

     甚矣!劉孔昭之狂悖小人也。

    始也,弑叔、弑祖母,固已絕滅人理矣。

    既乃以武操江,欲手刃铨部于朝;其無忌憚若此,将置南國君臣于何地?猶賴王孫蕃、韓贊周等正言折之耳。

    然孔昭之敢于有此舉,亦由馬士英為之助耳。

      路振飛、王燮鎮撫淮安  甲申春,山西逃兵南下,江北震恐;淮撫路振飛遣金聲桓等十七将率兵分道防河及守徐州。

    三月十三日,言‘淮徐道何騰蛟整頓徐方有功,今升楚撫;有同知範鳴珂可補缺’。

      二十七日(乙卯),路振飛令淮安七十二坊各集義兵,每家或三、或五,刀杖俱自備。

    每坊一生員為社長、一為副;自為操演,貴持久、戒作辍。

    日則團練,夜則魚貫巡邏,以備非常。

    是日大閱,舉人湯調鼎等鹹易戎服。

      二十九日(丁巳),淮上始傳京城陷。

    振飛分設壯丁守城,拈分守門官;日則各守一門,夜宿城樓。

    四月(戊午)朔,淮城義士到軍門過堂,振飛賞以花紅每人銀一兩;人人踴躍,耀武于河上。

    适有北來逃兵騷擾,見之辟易避去。

     初九日(丙寅),振飛集淮城紳士議事。

    至則出塘報于袖中,言‘京城已陷,代我者即至;将縛我出迎乎?抑勉力一守乎’?言畢淚下,衆皆泣。

    散漕糧四千石于民,擒僞官胡來賀、宋自誠、李魁春,沈之于河;斬叛将趙洪祯等,又擒癸未進士僞防禦使武愫,解京。

    僞制将軍董學禮襲據宿遷,振飛遣監城王守備率兵擊破之;獲學禮及從者十三人,悉斬之。

    乃與按臣王燮同心固守。

     燮字雷臣,順天宛平籍,湖廣王陂人。

    崇祯庚午舉人、丁醜進士;三代錦衣衛指揮同知。

    通“春秋”,夏允彜常稱其有經緯大才。

    初任河南祥符令,三守危城,才識、膽力無不超絕。

    甲申三月初九日莅任淮安,與振飛并着勞績。

    有僞選淮安知府鞏克順行牌至淮上,寫“永昌元年二月二十二日給”;燮碎其牌,捆責其人,逐之淮口。

    擒克順,斬以徇衆。

    燮自任守河,托振飛守城,士民恃以屹然。

     三月二十一日,劉澤清兵頓宿遷、高傑兵頓徐州,各聲言南侵;淮民大怒。

    燮自謂與澤清有識,輕身詣之,勸其遷轅北上。

    澤清不肯,大聲雲:‘即不擾貴治,請假道赴揚州’!燮不可,曰:‘即不得已,迂道從天長、六合,則非我所知也’。

    澤清允之,淮城得免塗炭。

     四月初三日(庚申),僞防禦使呂弼周遣牌至淮代振飛,燮捆責其人。

    弼周者,原任河南驿傳道,為燮座師也。

    十五日(壬申),弼以師生視燮,攜僞參将王富赴任。

    遊擊駱舉知燮本意,乃迎之于中途;火猝縛之。

    燮叱使跪,弼周罵曰:‘人也!不認’?燮曰:‘亂臣賊之,我認得誰’!令左右截其耳;細鞫其賊事,并問以聖上、東宮,弼周一字不答。

    解至撫院,振飛命留驿亭,懸示四門,令善射者競集。

    振飛舉觞勞駱舉,簪花旁立。

    縛呂弼周、王富于柱,射者二十步外,五人為耦,人發一矢;不中者退,中者報名賞銀牌一。

    射者盡,乃命剮之。

    衆悅,詣肆快飲。

     五月初五日,淮坊義士擒兵三十餘人,振飛不敢問;縱之。

    十三日,馬士英官兵由淮赴江達南京,共一千二百船;王燮駐清江浦,令淮坊義士排立兩涯,不許一舟停泊、一人登岸,凡三日而畢。

    二十二日午刻,太監盧九德引兵一千欲進城中,士民大震;振飛再三求免。

     二十三日,劉澤清奉旨駐淮安;未至,士民皆懼。

    二十四日,澤清駐兵盱眙;撫按集議,振飛、燮不行。

      二十五日,僞官武愫解至撫院,振飛于愫有舊,不忍遽殺;乃下之獄。

      二十九日,振飛大享士于淮安府學中,叙向來有功文武官八十餘員;振飛與燮親安席,觀者鼓舞。

      已而振飛為馬士英所論,得旨提合,閣城不平;尋以士民公疏,得免。

    旋丁艱去。

    王燮又為禦史陳丹衷薦,升巡撫山東;士民奪氣。

    劉澤清遂營窟于淮城中,田仰與之貓鼠;山東又不可往,王燮逡巡于河上而已。

    田仰,士英之私人;五月十七日,起撫淮揚,以阮大铖力薦堪任節钺也。

     史可法奏“淮人忠義疏”:‘闖賊自入關以後,聲勢逼人,假借安民,煽動海内;僞官一到,争思奉迎。

    甚至督撫手握兵權,不能碎一僞牌、斬一僞使;人心之壞,至此極矣。

    惟有淮安官民固守,僞牌到則碎之、僞使到則斬之;賊騎逼河上,則邀擊敗退之。

    賊将如董學禮、白邦政等,皆踯躅而不敢前。

    民間義兵集至一、二十萬,聲勢之壯,猶若長城。

    頃又報恢複宿遷,僞官遁走,維持疆事,江南乃安;其有功于國家甚大。

    然淮人之敢于此者,實地方官鼓舞之力也。

    撫按諸臣親在河幹,與民共守;碎牌斬使,斷而行之。

    密遣各兵多所斬獲,故能振将卒同仇之忾、堅民間死守之心。

    東南奠安,實賴此舉。

    伏乞敕下該部院,将按臣王燮優擢示勸;撫臣路振飛已經解任,另候優議。

    其餘地方官、鄉紳、士民及行間有功将士,并行按臣察确具題,特為旌叙:庶忠義之士感奮,而他處投賊、避賊偷生苟免者皆知所愧恥矣’。

     僞淮揚防禦使武愫至宿遷,僞将董學禮、僞漕儲方允昌、僞督饷白邦政等俱置酒晏之,遂留連數日;借董兵千人,所過地方騷擾不堪。

    僞示傳至徐州,舉人閻爾梅大罵,碎其牒;武愫拘之,下獄。

    爾梅賦詩曰:‘死國非輕死逆輕,鴻毛敢與泰山争!楚衰未必無三戶,夏複由來起一成。

    日月有時經晦蝕,乾坤何旦不皇明!寵新豈是承恩者,空自将身買賊名’!遣人馳示武愫,愫大怒,密欲令人斬之。

     “路文貞公傳”:公諱振飛,字見白,号皓月;廣平曲周人。

    天啟乙醜進士,授泾陽知縣。

    不建逆奄祠,多惠政;縣人皆繪圖祀之。

    崇祯辛未,召入為四川道禦史。

    疏劾宜興、烏程、巴縣三相國、湖州冢宰及山東二撫臣,舉朝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