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九 五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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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至與人争國、争天下,勢不兩立而殺心愈熺。

     嗚呼!漢文帝之賢也,且以尺布鬥粟緻不容之怨,況下此者!于是而曹丕、劉彧、高湛、陳蒨,自不欲全其本支,而本支亦如其意焉以斬。

    天道之不忒,仁不仁一念之報焉耳。

    朱友珪、李從珂僭主中國,為不仁之倡,而徐知诰、馬殷之子孫相效以自殄其族。

    夫此數不仁者,抑豈無愛以及人哉?愛之無擇而窮矣。

    視其屬毛離裡者,皆與天下之人物無以異,無妨于己則生之,有礙于己則殺之。

    墨、釋之邪,韓愈氏之陋,實中于不肖者之心,以為天理之賊,不可瘥也。

      而錢元瓘獨全友愛以待兄弟。

    錢镠初喪,位方未定,而元瓘與兄弟同幄行喪,無所猜忌,陸仁章以禮法裁之,乃不得已而獨居一幄。

    其于元璙也,相讓以誠,相對而泣,蓋有澹忘富貴、專緻恻怛者焉。

    故仁風扇而天性行。

    施及弘俶,群臣廢兄立己,衆将不利于其兄,而弘俶以死保之,優遊得以令終。

    自古被廢之主,昌邑而後,未有能如是者。

    孝友傳家,延于奕世,亦盛矣哉!推其源流,皆元瓘一念之仁為之也。

    此一念者,愛之所凝,至約而無所窮也,非墨、釋之所與知也。

      〖一一〗  天人之際難言矣!饑馑譌言、日月震電、百川山冢之變,詩詳舉而深憂之;日食、地震、雪雹、星孛、石隕、鹢飛之異,春秋備紀而不遺;皆以納人君于憂懼也。

    乃其弊也,或失之誣,或失之鬼。

    其誣也,則如劉子政父子分析五行以配五事,區分而鑿證之,變複不惟其德而唯其占,有所倚而多所貸,寬猛徇其臆說,而政愈淫。

    其鬼也,依附經義以亂祀典,如董仲舒土龍祈雨之術,徒以亵天而導淫祀,長巫風,敗風教,則懼以增迷,人事廢而天固不可格也。

    夫為誣為鬼,既以資有識者之非笑,于是如康澄者,乃為之說曰:“陰陽不調,三辰失行,小人譌言,山崩川涸,蟊賊傷稼,不足懼也。

    ”王安石之禍天下而得罪于名教,亦此而已矣。

     夫人主立臣民之上,生殺在己,取與在己,興革在己。

    而或益之以慧力,則才益其驕;或相習于昏虐,則淫蕩其性;所資以息其敖辟而納于檠括者,唯懼之一念耳。

    故明主之于天下,無不懼也。

    況災異有凋傷之實,譌言乃播亂之媒,饑馑系生民之命,而可雲不足懼乎?民情何以定而譌言永息;餓殍何以蘇而饑馑不傷;三辰失軌,川決山崩,當其下者,沴氣足以戕生,兇征足以召亂,何以鎮撫而不逢其害;豈徒懼而已哉?又豈如五行志之随征修複,自诩以調燮而安其心;春秋繁露之媟用術法,苟求營禱而亡其實哉? 夫仲舒、子政,惟不知懼而已。

    謂天地鬼神之可以意為迎合,而懼心忘矣。

    誠知懼者,即澄所謂“畏賢人之隐,畏民業之荒,畏上下之相蒙,畏廉恥隳而毀譽亂,忠言不進,谄谀日聞”者也。

    唯其懼之在彼,而後畏之在此。

    天人之應,非一與一相符,而可以意計揣度者也。

    一懼而天在人之中,萬理皆繇此順矣。

    澄何足以與于此哉?王安石之學,外申、韓而内佛、老,亦宜其懵焉而為此無忌憚之言也。

    孔子曰:“畏天命。

    ”詩、春秋見諸行事,非意計之能量,久矣! 〖一二〗 銀、夏之亂,終宋之世,勤天下之力,困于一隅,而女直乘之以入,其禍自李彜超之拒命始。

    彜超之地無幾,亦未能有戰勝攻取之威力也,而負嵎以抗天下,挾何術以自固而能然乎? 天下而已裂矣,苟非有道之主,德威足以服遠,則有無可如何之人,操甚卑甚陋之術,而智勇交受其制。

    高季興以無賴名,而孤立群雄之中,處四戰之地,據土不亡者兩世;彜超亦用此也,而地在絕徼,為中國之所不争,士馬尤彊焉,欲殄滅之,其可得乎?中國之亂也,十餘年而八姓十三君,倏興倏廢,彜超父子無所歸命,亦無所抗衡,東與契丹為鄰,又委順以為之閑諜。

    不但此也,中國有反叛之臣,無論其成與不成,皆挾可左可右之勢,而利其賂遺;薄侵邊鄙而不深入以犯難,讨之則城守堅而不下,撫之則陽受命而不來。

    如是者,雖大定之世,未易治也,而況中國無君之天下,尤得以日積月累而滋大乎?是與荊南高氏仿佛略同而情勢異,中國之雄桀,鄙夷而姗笑之,乃不知其竊笑群雄者之尤甚也。

     夫其為術,抑有可以自立之道焉。

    季興以盜掠諸國之貢享而得貨,彜超以兩取叛臣之賄賂而收利,其以繕城郭、修甲兵、養土卒者,皆取給于他國無名之遺,而不盡苦剝其民,則民得以有其生而兵不匮。

    君子以大義裁之,則曰此盜術也。

    然當生民流亡憔悴之日,僭竊以主中國者,方日括民财以養驕卒,以媚黠虜,用逞其不戢之兇威,至于釜甑皆彊奪以充賞。

    而季興、彜超奪彼不道之餘,以蘇境内之民,則亦苟焉自全之便術也,惡亦淺矣。

     季興所處,必争之地耳,不然,與彜超均漸漬以歲月,雖宋全盛之天下,得韓、範以為将相,亦奡立而不可下矣。

    彜超斂兵聚利,為謀已深,李嗣源位未固,勢未張,遽欲挑之,其将能乎?徒以益其彊固、而為百餘年之大患已耳。

    制無賴者,非大有為之君,未易易也。

     〖一三〗  李從珂之入篡也,馮道遽命速具勸進文書,盧導欲俟太後命,而道曰:“事當務實。

    ”此一語也,道終身覆載不容之惡盡之矣。

     實者,何也?禽心獸行之所據也。

    甘食悅色,生人之情,生人之利用,皆實也。

    無食而紾兄臂,無妻而摟處子,務實而不為虛名所礙耳。

    故義者,人心之制,而曰名義;節者,天理之閑,而曰名節;教者,聖人率性以盡人之性,而曰名教;名之為用大矣哉!宰我以心安而食稻衣錦,則允為不仁;子路以正名為迂,而陷于不義;夫二子者,亦務實而以名為緩者也。

    一言之失,見絕于聖人。

    推至其極,曾元務實以複進養親,而不可與事親。

    賢者一務實,而固陋偷薄,賊天理,滅風教。

    況當此國危君困之際,邀榮畏死,不恤君父之死亡,而曰此實也,無事更為之名也。

    其惡豈有所艾哉? 夫所謂實者,理之不容已,内外交盡而無餘憾之謂也。

    有其實,斯有其名矣。

    若盧導者,心搖而無所執,理不順而無能守,然幸有此一念之羞惡,不敢以人臣司天子之廢立,故欲調停掩飾以稍蓋其惡,而示天下以君之不可自我而予奪,則亦實之僅存者耳。

    道乃并此而去之,不滅盡其實而不止。

     嗚呼!豈徒道之終身迷而不複哉?此言出,而天下顧锱铢之利,求俄頃之安,蒙面喪心,上不知有君,内不知有親,公然以其貪猥亡賴、趨利耽欲之情,正告天下而不泚其颡,顧欣然自得曰:吾不為虛名所誤也。

    親死而委之大壑,曰吾本無葬親之實心,勿冒孝名也;穴牆而盜鄰粟,曰吾本有得粟之實情,勿冒廉名也;則人類胥為禽獸,尚何嫌乎?但務實而不知有名者,犬豕之食穢以得飽也,麋鹿之聚麀以得子也。

    道之惡浮于纣、禍烈于跖矣。

     道死而擿之者起,顧未有窮其立念之差于務實之一言者,于是李贽之徒,推獎以大臣之名,而世教愈亂,亦憯矣哉! 〖一四〗 節之初九曰:“不出戶庭,無咎。

    ”而夫子贊之曰:“幾事不密則害成。

    ”乃所謂密者,難言之矣。

    緘之于心,杜之于口,籌慮既審,擇老成能斷之士而決之,一言而定矣。

    不審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