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 五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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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資其号令,而孔子作春秋,操南面命讨之權;夫豈問世哉?若其不可,則孫權勸進,而曹操猶知笑之;唐高祖推戴李密,而為光祿卿以死;皆夫人之炯鑒也。

     無德而欲為君,無道而欲為師,無勇而欲為将帥,無學而欲為文人,曰:天下紛紛,皆已然矣,吾亦為之,讵不可哉?始而慚,繼而疑,未幾而且自信,無患乎無人之相誘以相推也。

    鑒于流水者,固無定影也。

    童子見伎人之上竿而效之,或悲之,或笑之,雖有愛之者,莫能禁也。

    悲夫! 〖一四〗  湯缵禹服,武反商政,王道以相師而底于成。

    夫湯豈但師禹,武豈但師湯哉?必師禹者其祗台,必師湯者其聖敬也,德不可降也。

    若夫立法創制之善者,夏、殷之嗣王,不必其賢于我,而可師者皆師也。

    故曰“君子不以人廢言”。

    尚書錄秦穆之誓,春秋序齊桓之績,以為一得之賢,可以為萬世法也。

    必規規然守一先生之言,步之趨之,外此者皆曰不足法也,何其好善之量不弘,擇善之情不笃也。

      唐始置樞密使以司戎事,而以宦官為之,遂覆天下。

    夫以軍政任刑人,誠足以喪邦;而樞密之官有專司,固法之不可廢者也。

    王建割據西川,卑卑不足與于王霸之列。

    而因唐之制,置樞密使以授士人,則兵權有所統,軍機有所裁,人主大臣折沖于尊俎,酌唐之得失以歸于正,王者複起,不能易也。

    于是一時僭僞之主多效之,而宋因之,建其允為王者師矣。

     兵戎者,國之大事,汎然而寄之六卿一官之長,執其常不恤其變,變已極,猶恐不守其常,文書期會,煩苛瑣屑,以決呼吸之安危,兵無異于無兵,掌征伐者無異于未嘗掌矣。

    屬吏各持異議,胥史亦握樞機,奏報會議喧騰于廷,閑諜已輸于寇,于是天子有所欲為而不敢洩者,不得不寄之奄人。

    故曰無異于無兵,無異于無掌征伐者也。

      宋設樞密使而不救其弱喪者,童貫等擅之耳。

    高宗以後,懲貫之失,官雖設而權不歸。

    藉令建炎之世,有專任恢複之事者,為韓、嶽之宗主,而張俊、劉光世之俦,莫敢不聽命焉,秦桧、湯思退惡得持異議以沮之哉?  宋季之虛設,猶不設也。

    自是以還,竟廢之,而以委之次登八座、株守其職之尚書,與新進無識之職方。

    将無曰此唐之敝政,王建之陋術,不足取法,而吾所師者,周官之王道也。

    以之箝天下言治者之口則足矣,弱中國,孤天子,皆所弗恤。

    石敬瑭廢之,而速亡于契丹,庸徒愈乎? 〖一五〗 宋齊邱請徐知诰除輸錢代折之法,令丁稅悉輸谷、帛,繇是江、淮曠土益辟,國民兩富,其故何也?楊氏之有國也,西北不踰淮,東不過常州,南不過宣州,皆水國也。

    時無冬夏,日無畫夜,舟楫可通,無浃旬在道之久,無越山閘水之難,則所輸粟、帛,無黦敝紅朽之患,民固無推毂經時之費,無耗蠹賠償之害,惡得而不利也?地無幾,稅亦有涯,上之受而藏之也,亦不緻曆年未放、淹滞陳腐之傷,上亦惡得而不利也?且于時天下割裂,封疆各守,戰争日尋,商賈不通,民有有餘之粟、帛,無可貿遷以易金錢,江、淮之閑,無銅、鉛之産以供鼓鑄,而必待錢于異國,粟、帛滞而錢窮,取其有餘,不責其不足,耕夫紅女,得粒米寸絲而可應追呼,非四海一家,商賈通而金錢易得之比也。

    是以齊邱言之,知诰行之,因其時,就其地,以撫其人民,而國民交利,豈虛也哉?  惟然,而不可以為古今天下之通法,亦較然矣。

    轉輸于數千裡之外,越崇山,踰絕險,堰涸水,犯狂濤,一石之費,動踰數倍,漂流濕壞,重責追償,山積薮藏,不堪衣食,謂齊邱、知诰為良法而師之,民以死,國以貧,豈有爽乎?舟行而汲者以盂水,林居而樵者以手折薪,市廛而欲效之,其愚也,不待哂也。

    十畝之農,計粒而炊乃不餒,鬻蔬之子,以囊貯錢乃不失,陶、猗而欲師之,其窮也,可立待也。

    聞古人一得之長,據陳言而信為良法,若此類者衆矣!困天下以自困,不足與有言,久矣。

     〖一六〗  徐溫大破錢镠,知诰請乘勝東取蘇州,溫念離亂久而民困,因鏐之懼,戢兵息民,使兩地各安其業,而曰“豈不樂哉”?藹然仁者之言乎!自廣明喪亂以來,能念此者誰邪?而不謂溫以武人之能爾也。

     均與人為倫,則不忍人之死,人之同心也,而習氣能奪之。

    天方降割于民,于是數不仁之人倡之,而鼓動天下,以胥流于殘忍,非必有利存焉,害且随之如影響。

    而汶汶逐逐,唯殺是甘,群起以相為流轉。

    乃習氣者,無根株者也。

    有一人焉,一念之明,一言之中,一事之順,幸而有其成效,則相因以動,而恻隐羞惡之天良複伸于天下,随其力之大小、心之醇疵,以為其感動之遠近,苟被其澤,無不見功于當時,延及于數世,則楊行密是已。

     當行密之時,朱溫、秦宗權、李罕之、高骈之流,兇風交扇于海内。

    乘權者既忘民之死,民亦自忘其死;乘權者既以殺人為樂,民亦以相殺為樂;剽奪争劫,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而若不容已者,莫能解也。

    行密起于卒伍,亦力戰以有江、淮,乃忽退而自念,為固本保邦之謀,屢勝朱溫,顧且畫地自全,而不急與虎狼争食。

    于是工、淮、之寡妻弱子幸保其腰領,以授之徐溫。

    溫乃以知全民之為利,而歆動以生其不忍昧之心。

    蓋自是江、淮之謀臣戰士,乘暴興之氣,河決火延,以塗人肝腦于原野者,皆廢然返矣。

    故撫有江、淮,至于李煜而幾為樂土。

    溫之所謂樂者,人鹹喻焉而保其樂,溫且幾于仁者,要皆行密息浮情、斂狂氣、于習氣熾然之中所培植而生起者也。

    則行密之為功于亂世,亦大矣哉! 嗚呼!習氣之動也,得意則驕以益盈,失勢則激而妄逞,仰不見有天,俯不見有地,外不知有人,内不知有己。

    易曰:“迷複,兇。

    ”唯其迷,是以不複,有能複者,然後知其迷也。

    一十年不克”,“七日而反”,存乎一人一念而已矣。

    當乾坤流血之日,而溫有是言,以留東南千裡之生命于二十餘年,雖一隅也,其所施及者廣矣!極亂之世,獨立以導天下于恻隐羞惡之中,勿憂其孤也,将有繼起而成之者,故行密之後,必有徐溫。

    此天地之心也,不可息焉者也。

     〖一七〗 嚴下吏之貪,而不問上官,法益峻,貪益甚,政益亂,民益死,國乃以亡。

    群有司衆矣,人望以廉,必不可得者也。

    中人可以自全,不肖有所憚而不敢,皆視上官而已。

    上官之虐取也,不即施于百姓,必假手下吏以為之漁獵,下吏因之以雠其箕斂,然其所得于上奉之餘者亦僅矣。

    而百姓之怨毒詛呪,乃至叩阍号愬者,唯知有下吏,而不知賊害之所自生。

    下吏既與上官為鷹犬,複代上官受缧绁,法之不均,情之不忍矣。

     将責上官以嚴糾下吏之貪,可使無所容其私乎?此尤必不可者也。

    胥為貪,而狡者得上官之心,其虐取也尤劇,其獻也彌豐;唯瑣瑣箪豆之阘吏,吝纖芥以封殖,參劾在前而不恤,顧其為蠹于民者,亦無幾也。

    且有慎守官廉,偶一不撿而無從置辯者矣。

    故下吏之貪,非人主所得而治也,且非居中秉憲者之所容糾也,唯嚴之于上官而已矣。

    嚴之于上官,而貪息于守令,下逮于簿尉胥隸,皆喙息而不敢逞。

    君無苛核之過,民無訟上之愆,豈必炫明察以照窮簷哉?吏安職業,民無怨尤,而天下已平矣。

     下吏散于郡邑,如彼其遼闊也,此受誅而彼固不戢,巧者逃焉,幸者免焉。

    上官則九州之大,十數人而已,司憲者弗難知也;居中司憲者,二三人而已,天子弗難知也。

    顧佐潔身于臺端,而天下無貪吏,握風紀之樞,以移易清濁之風者,止在一人。

    慎之于選任之日,獎之以君子之道,奚必察于偏方下邑而待小民之讦訟其長上乎?楊廷式按縣令之受赇,請先械系張崇,而曰“崇取民财,轉獻都統”,歸責于徐知诰也。

    可謂知治本矣。

     〖一八〗  張承業之忠,忠于沙陀耳,或曰“唐之遺忠”。

    豈定論哉?李存勗得傳國寶,将稱帝,承業亟谏止之,欲其滅朱氏,求唐後複立之,削平吳、蜀,則天下自歸,雖高祖、太宗複生,不敢複居其上,以立萬世之基,此其以曹操、劉裕處存勗,而使長有天下也明甚,豈果有存唐複辟之心乎?使能求唐後以立邪?則朱溫篡奪之日,可早立以收人心,承業噤不一語,而必待朱氏既滅之後,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