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七 昭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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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也。

    幸之以為資,而克用之為謀也尤固。

    身既數為叛逆,不能假存唐之名以利于篡;威望未張,又不能屍篡唐之名以召天下之兵;遲回斂翼,置天下于不問,以聽其陸沈,而可謝咎以持溫之短長,克用之狡也。

    然至是而克用為稍循于理矣。

    修守備、休士卒以自彊,而納李襲吉之言,訓兵勸農,以立開國建家之本,則不但李茂貞、韓建輩之所弗逮,朱溫亦遠出其下矣。

    訓兵務農者,圖王之資也;修城治塹者,保國之本也;劉延業惡足以知之?而曰“宜揚兵以嚴四境”。

    枵于内而張于外,亡而已矣。

     然而克用之賞延業者,何也?其自保以觀變之心,不可令部曲知之;知之則衆志偷矣。

    延業能為誇大之言,以作将士之氣,故賞之以勸厲士心,此克用之所以狡也。

    己不然,而怒之;己所然,而喜之;則庸人之所以危亡也。

     〖一○〗 王抟之為相也,以明達有度量見稱于時,觀其進言于昭宗者,亦正大明恺而有條理,似有陸敬輿之風焉。

    嗚呼!唐于是時,敬輿在,亦必不欲居密勿以任安危,不能也,故不欲也,而況于搏乎? 德宗多猜而信讒矣,然遇事能思,不至如昭宗之輕躁以無恒也。

    德宗之廷,奸佞充斥矣,然心存固寵如盧杞、裴延齡耳,不至如張、崔昭緯、崔胤之外結彊藩以鬻國也。

    德宗之側,宦豎持權矣,然惡正導欲如霍仙鳴、窦文場耳,不至如劉季述、韓全誨之握人主死生于其掌也。

    德宗之叛臣,交起縱橫矣,然蹶起無根如朱泚、李希烈耳,不至如朱溫、李克用之植根深固必于篡奪也。

    而德宗抑有李晟、渾瑊、馬燧之赤心為用,故李懷光雖叛,不敢逼上而屏跡于河中;而昭宗則無人不起而劫之,曾無一旅之可依也。

    夫時異而勢殊,既如此矣。

    然則敬輿而處昭宗之世,君笃信之,且不能救唐之亡,況搏之于敬輿,其賢愚之相去,本非等倫,不可以言之近似而許之也乎! 敬輿之為學士筦中制也,一言出,一策行,中外翕然以聽,盧杞之奸,莫之掣曳,豈徒其言之得哉?有以大服其心者在也。

    搏之筮仕不知幾何時,而一旦跻公輔之列,天下初不知有其人,則素所樹立者可知;德不如也,則威不如矣。

    敬輿于扶危定傾之計,規畫萬全,上自君心,下達民隐,錢谷兵刑、用人行法、皆委悉其條理,取德宗之天下巨細表裡,一一分析而經理之。

    而搏則唯一計之得耳,其曰“宜俟多難漸平,以道消息”,是已。

    顧問多難何恃以漸平,則道亦窮矣;才不如也,則權不如矣。

    敬輿之得君也至矣,然逐盧杞、吳通玄而敬輿仍守學士之職,匪直讓邺侯于首揆已也,并窦參、董晉而不欲躐居其上。

    搏德威不立,才望不著,一旦而立于百僚之上,于時天子雖弱,而宰相猶持天下之權,逆臣且仰其進止,固有恩怨交加、安危系命之钜責焉;不揣而遽任之,與頑鄙無藉之李谿、朱樸旅進而不慚,是亦冒昧榮名、不恤死辱者耳。

    以視敬輿之栖遲内制、不易爰立者何如?節不如也。

    節不如,而以任扶危定傾之大計,“負且乘,緻寇至,盜思奪之,”兇,其可免乎? 人臣當危亂之日,欲捐軀以報主,援亡國而存之,抑必謹其進退之節,不苟于名位。

    而後其得也,可以厭服奸邪之心;即其不然,身死國亡,而皎然暴其志行于天下。

    今置身其列,凝目而視之,居此位者,非崔胤之逆,則朱樸輩之蠅營狗苟者,而屑與之并立于台座哉?且即其言而論之,以止昭宗之躁率,置宦寺于緩圖,昭宗弗聽,惑于崔胤以召禍,搏乃伸其先見之明耳。

    然令如搏之言,養宦官之奸,姑任其惡,又将何所底止邪?激李克用之反者,田令孜也;成韓建之惡、肆囚主之兇者,劉季述也;通李茂貞以劫駕者,韓全誨也。

    至此時,而宦官與外鎮逆臣合而相尋于禍亂,唐不亡,宦官不自趨于殺盡而不止,安得有外難平而以道消息之日乎?其言似也,而又驗。

    雖然,抑豈有可采之實哉?  〖一一〗  唐之将亡,無一以身殉國之士,其韓偓乎!  偓之貶也,昭宗垂涕而遣之,偓對曰:“臣得貶死為幸,不忍見篡弑之辱。

    ”斯聞者酸心、見者裂肝之日也。

    而偓不仰藥絕吭以死于君側,則偓疑不得為捐生取義之忠矣。

    然而未可以責偓也,君尚在,國尚未亡,無死之地;而時方貶竄,于此而死焉,則是以貶故死也,匹夫匹婦之婞婞者矣。

     偓去國而君弑,未幾而國亡,偓之存亡無所考見,而不聞絕粒赴淵以與國俱逝,此則可以死矣,建文諸臣,所以争光日月也,而偓不逮。

    乃以義審之,偓抑可以無死也。

    僞命不及,非龔勝不食之時,而謝枋得賣蔔之日也。

    湮沒郁抑以終身,則較家铉翁之談經河上為尤遂志耳。

    纣亡而箕子且存,是亦一道也。

      人臣當危亡之日,介生死之交,有死之道焉,有死之機焉。

    蹈死之道而死者,正也;蹈死之道而或不死者,時之不偶也;蹈死之機而死者,下愚而已矣。

     昭宗反辟,劉季述伏誅之謀,偓與贊焉,蹈死之道一也。

    工抟請勿聽崔胤之謀,殺宦官以賈禍,胤怒而誣殺之;偓為昭宗謀,亦雲“帝王之道,當以重厚鎮之,此曹不可盡誅以起禍”,其忤胤也與抟同,蹈死之道二也。

    韋贻範求宦官與李茂貞,起複入相,命偓草制,偓堅持不草,中使曰:“學士勿以死為戲。

    ”茂貞曰:“學士不肯草制,與反何異?”蹈死之道三也。

    從昭宗于播遷幽辱之中,白刃之不加頸者一線耳,而守正不撓,季述不能殺,崔胤不能殺,茂貞不能殺,非偓可取必于兇人之見免也,偶然而得之也。

    乃偓之終不蹈死之機,則愛其生以愛其死,固有超然于禍福之表者也。

     姚洎之将入相也,謀于偓,而偓告以不就,為人謀者如是,則自為之堅貞可知矣。

    蘇撿欲引為相,而怒曰:“君柰何以此相污!”昭宗欲相之,則薦趙崇、王贊以自代。

    其時之宰相,皆汴、晉、邠、岐之私人,樹以為内主者也。

    權雖倒持于逆藩,而唐室一即一離之機猶操于宰相,屍其位,則已入其彀中,而奸貪之小人趨入于阱中,猶見榮焉,此所謂死之機也。

    偓惟堅持必不為相之節,抑知雖相而無救唐亡、祗以自危之理;且知雖不為相而可以盡忠,唯不為相而後可盡忠于主之勢。

    故晉人不疑其黨汴,汴人不疑其黨岐,宦官不疑其附崔胤,胤不疑其附宦官。

    立于四虛無倚之地,以衛孤弱之天子而盡其所可為,疑忌淺,怨毒不生,雖茂貞且媿曰:“我實不知書生禮數。

    ”而惡亦息矣。

    此其可生、可死、可抗群兇而終不蹈死之機者也。

     無死之機,是以不死;履死之道,是以不辱。

    若偓者,其以處危亡之世,誠可以自靖焉矣。

    其告昭宗曰:“萬國皆屬耳目,不可以機數欺之,推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