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七 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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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君暴而天下尚有生也,君貪而天下尚有财也,有司違诏令以橫征蠲免之稅,而後民乃無可免之死,國家重斂以毒民,而民知毒矣。

    乃且畏督責,避箠楚,食淡茹草,暑而披裘以負薪,寒而衣葛以履霜,薄昏葬之情,竭耕織之力,以冀免于罪罟,猶可逃也。

    既頒明诏予之蠲免矣,于是而心乃釋然,謂有僅存之力,可以飽一食而營一衣,而不知有司積累以督責其後者之尤迫也,夫乃無可以應,而伐木撤屋、鬻妻賣子,終不給而死于徽纆之下,是蠲免之令驅民于死之阱也。

     僖宗元年,關東旱饑,有司征已蠲之稅倍急,盧攜痛哭陳之,敕已允停重征,而有司之追呼自如,是縱千百暴君貪主于天下,而一邑之長皆天子也,民其能不死,國其能不亂乎?  夫以天子而制有司甚易也,乃一墨敕下,吏敢于上方王命以下賊民而不忌者,何恃而然也?上崇侈而天下相習以奢,郡邑之長,所入凡幾,而食窮水陸,衣盡錦绮,馬飾錢珂,妾被珠翠,食客盈門,外姻麇倚,若一有不備,而憔悴不足以生,上吏經過之饔饩、賓客之贈賄、促之于外,豔妻逆子、驕仆汰妾谪之于内,出門入室,無往非脅之以剽奪,中人以下,且視死易而無以應此之尤難,尚何知有天子之诏?而小民之怨讀勿論已。

     懿、僖之世,相習于淫靡,上行之,下師師以效之,率土之有司胥然,誅不勝誅,而無可如何者一也。

     盡天下之吏,鹹習于侈以貪矣,前者覆車,後者知戒,抑豈無自艾以奉法而生不忍斯民之心者?乃自令狐绹、路嚴、韋保衡執政以來,唯貨是崇,而假刑殺以立威,莫之敢抗,宰相索之諸道,諸道索之州縣,州縣不索之窮民而誰索哉?執此以塞上官之口,而仰違诏旨,不得不為之護蔽,下虐窮民,不得不為之鉗服,天子孤鳴,徒勞筆舌而已,此其竟不能行者二也。

      即以情理而論,出身事主,寓家于千裡内外,耕桑之計已辍,仰事俯畜,冠昏喪祭姻亞歲時之酬酢,亦猶夫人也,又加以不時經過之貴顯,晨夕相偕之上官,巵酒簋飧,一缣一箑,無可絕之人理,既不可傲岸自矜,而大遠乎人情,又況學校橋梁舟車廨舍之修建,愈不可置之罔聞,驲遞戍屯轉漕之需,且相迫而固其官守,夫豈能捐家以代用哉?恃朝廷之制,儲有餘以待之耳。

    乃自宣、懿以來,括羨餘以充進奉,铢算尺量,盡辇而歸之内府,需者仍前而給之無策,唯取已蠲之稅以償之,而貪人因求盈以自潤,雖下蠲除之令,竟無處置之方,姑以虛文塞言路之口,而天子固有偷心,終不能禁之懲之,俾民受其實者三也。

     懿、僖之世,三者備矣。

    盧攜雖痛哭流涕以言之,抑孰令聽之哉?天子不為有司坊,而有司無坊;天子不為有司計,而有司自為天子。

    害之積也,亂之有源也,非一天子暴且貪之故也。

    是以唐民迫于必死而揭竿以起也。

     〖二〗  秦銷天下之兵而盜起,唐令天下鄉村各置弓刀鼓闆而盜益橫,故古王者之訓曰“觌文匿武”。

    明著其迹曰觌,善藏其用曰匿。

    其觌之也,非能取五禮之精微大喻于天下也,宣昭其迹,勒為可興而不可廢之典,以徐引之而動其心。

    其匿之也,非能取五兵之為人用者遽使銷亡也,聽民置之可用不可用之閑以自為之,而知非上之所亟也。

    夫銷之則無可藏也,無可藏非匿也;令民置之,則觌之矣,雖觌之而固不為我用也。

    非上能匿,亦非上能觌也,是以其速亂以亡,均也。

      秦并天下于一己,而信為無用武之日;唐見裘甫、龐勳、王仙芝之接跡以起,而遽驚為不可戢之亂。

    庸人無舒徐之識,有所見而暴喜,有所見而暴懼,事異情同,其速以亂亡,均也。

    秦銷兵而民操耰鉏棘矜以起,後世知鑒之笑之,而效之者鮮。

    唐令天下鄉村各置刀兵以導人于亂,其為亂政,有著見之禍矣;而後世言禦盜之術,以鄉團保甲為善策,相師于不已,匪徒庸主具臣恃為不得已之計,述古昔、稱先王者,亦津津焉。

    嗚呼!無識而言政理,盈于古今,亦至是乎! 馴良之民,授之兵而不敢持以向人,使之置兵,徒苦之而已,有司督之,猾胥裡魁督之,小則罰,大則刑,辍衣食之資,棄耕耘之日,以求免于誅責,究則閉目搖手,雖有盜入其室,劫其父,縛其子,而莫敢誰何,鄉鄰又勿問也。

    其為疆悍勝兵之民與?則藉之以弄兵而争習技擊,以相尋于私鬥,豪右之長,又為之渠帥以号召,奪樸民,抗官吏,大盜至,則統衆以應之,鄧茂七之首亂于閩者,其明驗已。

     受命于天以為之君,弗能綏民使弗盜也;奉命于君以為之長,弗能衛民使盜戢也;資民之食以為将為兵,盜起殃民,弗能捕馘使民安也;乃取廛居井牧之編氓,操兇器以與不逞之徒争生死,民何利乎有君,君何取于有吏,國何務于有兵哉?君不君,吏不吏,兵不衛民,瓦解競疆,不群起而逐中原之鹿,尚奚待哉?故言鄉團保甲者,皆唐僖宗、韋保衡之徒也。

      〖三〗 陰符經,術人之書也,然其測物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