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 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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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知其荏苒者之有所系也。

     〖八〗 國無可用之人則必亡。

    國之無人,非但其君不欲用之,抑欲用之而固無人也。

    铮铮表見者,非迂不适用,則小有才而不足任大,如是者不得謂之有人。

    夫其時,豈天地之吝于生才以亡人之國乎?秉道行義、德足以回天者,閑世而一出,亦安能必其有?或賢智之士,宅心無邪,而樂為君用,則亦足以匡亂救亡,功成事定,而可卓然為命世之英,此則存乎風尚之所移耳。

    故國之無人,惟賢智之士不為國用,恬然退處以為高,以倡天下,置君父于罔恤,于是乎國乃終以無人。

     夫一二賢智之士不為國用,而無損于當世,似未足以空人之國,使君父也。

    乃唯賢智之士,立身無瑕,為謀多藏,天下且屬望之,而以不為國用為道,其究也,置其身于是非休咎之外,天下具服其卓識,而推以為高;于是知有其身以求免于履兇蹈危者,皆慕其風,以為藏身之固,則宗社安危生死一付之迂愚巧黠之人;而自好者智止于自全,賢止于不辱,志不廣,學不博,氣不昌,乃使數十年内,盡士類皆成乎痿痹泮渙之習;自非懷祿徼幸、依附亂賊而不慚者,皆不可與有言、不可與有為之人也。

    于是乎天下果于無人。

    而狐狸畫嗥,沐猴衣錦,尚誰與治之哉?  宣宗之世,上方津津然自以為治也。

    而韋澳謂其甥柳玭曰:“爾知時事浸不佳乎?皆吾曹貪名位所緻耳。

    ”是其為言,夫非賢智者之言乎?于是上欲以澳判戶部,且将相之,而浩然乞出鎮以引去。

    蓋澳之不為唐用,非一日矣,周墀入相,問以所可為,則曰:“願相公無權。

    ”宣宗屏人語以将除宦官,則曰:“外廷不可與謀。

    ”其視國家之治亂,如越人之肥瘠,而以自保其身者,始終一術也。

    蓋于時賢智之士,周覽而俯計焉,擇術以自處焉,視朝廷如燎原之火,不可向迩,非令狐绹之流、容容以徼厚福者,無不戒心于謀國矣。

    此習一倡,故唯張道古、孟昭圖之愚忠以自危,魏暮、馬植之名高而實诎,姑試其身于險而罔濟;其不爾者,率以全身遠害為風軌。

    故鄭遨、司空圖營林泉以自逸;而梁震、孫光憲、羅隐、周庠、韋莊之流,寄身偏霸以謀安。

    其于憂世愛君之道,夢寐不及而談笑不涉,天下惡得有人哉?  宣宗之世,唐事猶可為也,而何以人心之遽爾也?宣宗甫踐阼,而功著封疆、謀匡宮府之李文饒,貶死于萬裡之外;其所進而與圖政者,又于一言一笑一衣一履之閑,苛責其應違;士即忘身以殉國,亦何樂乎受不令之名以褫辱哉?人君一念之煩苛,而四海之心瓦解,則求如李長源、陸敬輿履艱危、受讒謗以自靖者,必不可得。

    非唯不得,賢智之士,固且以為戒也,不亡何待焉! 〖九〗 安、史作逆以後,河北亂、淄青亂、朔方亂、汴宋亂、山南亂、泾原亂、淮西亂、河東亂、澤潞亂,而唐終不傾者,東南為之根本也。

    唐立國于西北,而植根本于東南,第五琦、劉晏、韓滉,皆藉是以纾天子之憂,以撫西北之士馬而定其傾。

    東南之民,自六代以來,習尚柔和,而人能勸于耕織,勤儉足以自給而給公,故不輕萌猖狂之志。

    永王璘、劉展一妄動而即平,無與助之者也。

    劉展既誅,席安已久,竭力以供西北而不敢告勞。

    至于宣宗之季年而後亂作。

    大中九年,浙東軍亂,逐李讷,越三年而嶺南亂矣,湖南逐韓悰矣,江西逐鄭憲矣,宣州逐鄭薰矣,不謀而合,并起于一時。

    其稱亂者,皆遊惰之兵,非兩河健戰之雄;所逐者皆觀察使,奉朝命以牧軍民,非割據擅命之雄,倚牙兵以自立,倡偏裨以犯上,非所據而人思奪之者也。

    蓋于是而唐之所以緻此者可知矣。

    在昔之日,軍興旁午,供億繁難而不叛;大中之世,四海粗安,賦役有經而速反;豈宣宗之刑民而無醉飽者使然哉?觀察使慢上殘下,迫民于死地,民乃視之如仇雠,不問而知李讷輩之自取之也。

     雖然,又豈非宣宗之縱蟊賊以害良稼哉?觀乎張潛之言曰:“藩府财賦,所出有常,苟非賦斂過差及減削衣糧,則羨餘奏于代移之際者,何從而緻?”蓋進奉者,兵民之所繇困,而即其所繇叛也。

    及懿宗之初,始禁州縣稅外科率。

    而薛調上言:“所在群盜,半是逃戶。

    ”故軍亂方興,民亦相尋而為盜。

    裘甫之聚衆,旬日而得三萬,皆當年畫耕夜織、供縣官之箕斂者也。

    貨積于上而怨流于下,民之瓦解,非一日矣。

    王仙芝、黃巢一呼,而天下鼎沸,有司之敗人國家,不已酷乎! 夫宣宗之于吏治,亦勤用其心矣,徒厚疑其臣,而教貪自己。

    令狐绹父子黩貨于上,省寺相師而流及郡縣,塗飾耳目者愈密,破法以殃民也愈無所忌。

    唐之亡,宣宗亡之,豈待狡童繼起,始沈溺而莫挽哉?于是藩鎮之禍,且将息矣,河北諸帥皆庸豎爾,是弗難羁靮馭者,彼昏不知,惴惴然防之,而視東南為噬膚不知痛、瀝血不知号之圈豚池鹜也。

    “人莫踬于山,而踬于垤”,豈不信夫?民者,兵之命也;安者,危之府也;察者,昏之積也;弱者,疆之徒也。

    可不慎哉!可不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