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 憲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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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之利,罷民既自斃,而官又導之以趨于斃。

    嗚呼!俗吏得美名,而饑民填溝壑,亦慘矣哉! 盧坦為宣、歙觀察使,歲饑,谷價日增,或請抑之,坦持不可,而商販輻辏,民賴以生。

    知治道者之設施,固俗吏之所疑也。

    俗吏者,知徇罷民而已。

    故罷士不可徇之以謀道,罷民不可徇之以謀生。

    罷士憚登天之難,而欲廢繩墨以可企及,則必陷于愚陋;罷民恤斯須之苦,而欲忘長慮以競目前,則必陷于死亡。

    君子之弗徇之,屍其怨而不恤,誠有其大不忍者矣。

     〖八〗  憲宗志平僭亂,李绛請釋王承宗于恒、冀,而困吳少誠于申、蔡,韪已。

    有攻堅而瑕自破者,有攻瑕而堅漸夷者,存乎其時而已矣。

    當是時,國家積弱,而藩鎮怙彊,河北其輪囷盤錯以折斧斤者也。

    攻其瑕而國威伸,瑕者破而逆氣折,故西川、江、淮叛而速平,唯其瑕也。

    然而堅者自若,則以申、蔡逼近東都,中天下而持南北之吭,河北以窺朝廷之能否,故用兵之所宜先者,莫急于淮、蔡。

    吳少誠處四戰之地,旁無應援,李師道殚力以為之謀,為盜而已,弗能出一卒以助其逆,彼瑕易脃,而國威可伸。

    申、蔡平而河北震驚,不于此而攻瑕,将安攻乎? 若當時之最宜緩而不可急攻者,莫恒、冀若矣。

    王武俊首聽李抱真之約,發憤讨逆,功固可念也。

    而南有魏博以為之障,北有幽、燕以為之援,東有淄青以為率然之首尾,吐突承璀不揣而加兵,徒以資慮從史之逆,自取之也。

    自申、蔡而外,所可申讨者,唯淄青耳。

    淄青者,南接淮、海,而西與燕、魏相縣千裡,勢不足以相救。

    故劉裕之滅慕容超也,一入大岘,而直搗其郛,窮海必亡之勢也。

    李納無尺寸之功,有邱山之惡,而師道繼之,以鼠竊之小醜,力不足以大逞,但恃穿窬之徒,以脅宰相,駭中外,焚帑藏,犯陵廟,宵起晝伏,幸免于天誅,堂堂正正以九伐之法臨之,如山壓卵,莫之能禦矣。

    舍此不圖,而遽求多于難拔之恒、冀,不亦愚乎? 詩不雲乎“池之竭矣,不雲自頻”。

    池者,無源之水也,故頻竭而中随之。

    藩鎮之逆,池水之溢耳。

    元和之世,溢者将涸,竭其頻而池自無餘。

    憲宗持疑不決,廟議亂于中涓,故曆年久而後平,賊雖平而國亦憊矣。

     〖九〗 揣摩情勢、遊移捭阖之士,其術得雠,而天下之亂不可止。

    戰國之分争,垂數百年而不定,暴骨連野,人之死者十九,皆此等心機所動,持天下而徇己說者成之也。

    至于唐之季世,而遊士之口複騰。

    河北兵連,宇内騷擾,一言偶中,狂夫捐久長之利害,而一意徇之,險矣哉!若譚忠之為田季安、劉濟謀者是已。

     于斯時也,為季安謀萬全者,豈有他哉?陳王承宗之逆而必敗,淮蔡、淄青之自速其亡,使二鎮合兵。

    蹙承宗使就縛歸命,改鎮修職,則季安、濟長保其富貴;而承宗既禽,淮蔡不敢窮兵以抗命,淄青不敢仗盜以黨奸,天下亦蒙其安平之福矣。

    其後田弘正一逼郓州,而李師道旋授首于劉悟,其明效矣。

    而譚忠持兩端之策,揣朝廷之舉動,姑順天子之命,實保承宗之奸,以上免朝廷之怒,下結叛逆之心,自謂謀之已工,而昧于久長之計者,驚其揣度之中,無定之衷,固不勝其如簧之舌,于是取堂邑以市交,收饒陽、束鹿以謝咎,二鎮固可處堂而嬉也。

    而天下之禍,乃以此而深。

    使微忠也,則二鎮順而歸命,一言而決耳;逆而助賊,亦一言而決耳;癰已潰,收之而固無難也。

    故曰忠之為謀險矣哉! 故上之傾危而禍及天下者,莫甚于善揣中外之情形而持之不失,李巨川之亡唐,張元、吳昊之亂宋,皆此也。

    杜荀鶴、韋莊之流,始于容身,終于倖利,然技止于雕蟲,猶不屍為戎首。

    而兀術欲走,一書生揣嶽、秦之釁,言如持券,以終陷東京而不複。

    當國者之禦此曹也難矣,獎之則群起而撓國是,抑之則反面而事寇雠。

    惟當禍亂繁興之日,庠序仍修,貢舉不辍,使有坦道之可遵,而旁蹊庶其可塞乎!将帥不得薦幕士,督府不得用參謀,亦拔本塞源之一道也。

     〖一○〗  李吉甫之專恣,憲宗覺之,而拜李绛同平章事以相參酌,自謂得馭之之道矣。

    乃使交相持以啟朋黨之争,則上失綱而下生亂,其必然也。

    绛貞而吉甫邪,弗待辨也。

    雖然,謂绛為得大臣之道,又豈能勝其任哉?秦誓曰:“唯截截善谝言。

    ”言者,小人之所長也,非君子之所可競也。

    小人者,不畏咎于人,不懷慚于已,君以為是,滔滔日進而益騁,君以為非,诋诃面承而更端以進,無媿咎之容。

    若君子,則言既不聽,恥于申說,奚瑣瑣尚口之窮乎?君子而以言與小人角長短,未有貞勝者也。

    易曰:“鹹其輔頰舌。

    ”應非不以正也,然相激而愈支,于以感上下之心,難矣。

     夫大臣者,衷之以心,裁之以道,持之以權,邦之榮懷與其杌隉系焉者也。

    不得已而有言,言出而小人無所施其唇舌,乃可定衆論之歸,而扶危定傾于未兆。

    若其一再言之,君已見庸而衆嚣莫止者,必君志之未定,而終且受诎,則所謂“不可則止”者矣。

    夫吉甫豈安于受挫不思變計者乎?言出而绛必折之,憲宗且伸绛而抑之矣。

    然而屢進不已,蹻蹻争鳴者,何也?彼誠有所恃也。

    恃憲宗之好谀在心,乍咈而終俞;绛之相尚以口,言多而必踬也。

    如是而可以辯論之長與争消長哉?“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各得其朋以相牴啎,而黨禍成矣。

    此大臣之道,所不欲以身任天下之紛纭者也。

     绛而知此,則當命相之日,審吉甫之植根深固、不可卒拔,辭平章不受,使人主知貞邪之不可并立,而反求其故,吉甫可逐也。

    即受之而姑舍他務,專力昌言,斥吉甫之奸,必不與同謀國事,聽則留,否則去,不但無自辱之憾,且正邪區分,可俟小人之偾辀折軸,而徐伸其正論,于國亦非小補也。

    不此之務,屈身以與同居論道之席,一盈一虛,待下風者随之而草偃,朋黨交持,禍延宗社,绛能辭遇雨之濡哉? 嗚呼!言固未有方也,論固未有定也,失其大正,則正邪之遷流未有據也。

    吉甫、绛君子小人之辨分矣,他日德裕欲揜父之惡以修怨,而牛僧孺、李宗闵、李逢吉、元稹之徒,愈趨以與德裕争勝,則君子之名實又歸于李氏。

    一波而萬波随,不知所屆,要皆口舌文字之争勝負于天下,而國之安危,俗之貞淫,淌滉而無據,言之得失,可為善惡之衡乎?盡臣道者不可不知,正君道者尤不可不知也。

     〖一一〗  魏博田季安死,其子擅立,李吉甫請讨之,而李绛請俟其變。

    籌之堂上而遙制千裡,度之未事而驗之果然,不兩月而田興果請命奉貢,效其忠貞,一如绛言,不差毫發。

    古今謀臣策士,征驗疾速,未有如此之不爽者也。

     河朔自薛嵩、田承嗣以來,世怙其逆,非但其帥之稔惡相仍也,下而偏裨,又下而士卒,皆利于負固阻兵,甘心以攜貳于天子。

    故帥死兵亂,殺奪其子,擁戴偏裨者不一,而終無有恃朝廷為奧援者。

    绛即知田懷谏之必見奪于人,亦惡知其不若朱希彩、吳少陽之相踵以抗王命哉?而堅持坐待之說,不畏事機之變,咎将歸己,無所顧畏者,豈果有前知不爽之神智,抑徼天幸而适如其謀邪?言而允中,固有繇來,绛秘不言,而無從緻诘耳。

     田興之得軍心,為季安所忌久矣。

    與季安不兩立,而特诎于季安,待其死以蹶起,奄有魏博,謀之夙矣。

    欲定交于聆鎮,以成其竊據,乃四顧而無有可托之疆援,念唯歸命朝廷為足以自固。

    乃欲自達于天子,而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