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二 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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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北有五胡、拓拔、宇文,皆夷也;隋氏始以中原族姓一天下,而天倫絕,民害滋,唐掃群盜為中國主,滌積重之暴政,予兆民以安,嗣漢而興,功亦與漢埒等矣。

     天下之生,一治一亂,帝王之興,以治相繼,奚必手相授受哉!道相承也。

    若其亂也,則天下無君,而治者原不繼亂。

    故夏之末造,有韋、顧、昆吾,乘暴君而霸;殷之将殄,崇、密攘臂而争;周之已衰,六國、疆秦、陳涉、項籍,挾兵以逞;漢之已亡,曹、吳、司馬、劉、蕭、陳、楊、五胡、索虜、宇文,割裂僭号,皆彗孛之光,前不繼西沒之日,後不啟東生之月者也。

    若以一時僭割、乘郄自雄者,可為帝王授受之統系,則三檗、崇、密,可為商、周之所紹嗣矣,而豈天之所許、人之所懷哉? 王者褒崇先代,隆其後裔,使修事守,待以賓客,豈曰授我以天下而報其私乎?德足以君天下,功足以安黎民,統一六寓,治安百年,複有賢子孫相繼以飾治,興禮樂,敷教化,存人道,遠禽獸,大造于天人者不可忘,則與天下尊之,而合乎人心之大順。

    唐欲法古帝王之德意,祟三恪之封,自應以商、周、漢為帝王相承而治之緒,是不易之大義,不誣之顯道也。

     自武德至天寶,百餘年矣,議禮之臣,無能昌言以釐正,猶奉拓拔、宇文犬羊之族、楊氏悖亂之支、為元後父母之淵源,何其陋也!天寶九載,乃求殷、周、漢後立為三恪,而廢拓拔、宇文、楊氏之封,雖曰已晚,堂堂乎舉久湮之墜典,立百王之準則,亦偉矣哉!乃非天子所能念也,非大臣所能正也,非儒者所能議也,而出于人微言輕之崔昌。

    又以以王代火,五德推遷,襲鄒衍之邪說參之。

    為儒如衛包者,抑以“四星聚尾”無稽之言為征,不能闡元德顯功、民心天理之秩序以播告來茲者為永式,主之者又李林甫也。

    故林甫死,楊國思之黨又起而撓之,後此弗能伸其義者;聖帝明王之祀陰,永絕于世,不亦陽乎! 唐之既亡,朱溫以盜,朱邪、臬捩雞以夷,劉知遠、郭威瑣瑣健兒,瓜分海内,而僅據中州,稱帝稱王,賤于丞尉:至宋而後治教修明,賢君相嗣,以為天下君師。

    是于周、漢與唐,猶手授也。

    曾不能推原治統,自跻休美;而以姑息之恩,獨崇柴氏。

    名儒林立,此議無聞,大義隐,顯道息,垂及劉伯溫、宋景濂,不複知有乾坤之綱紀,弗能請求劉、李、趙氏之裔以作賓于王家,曾李林甫之弗若,豈非千古之遺憾哉?雖然,人紀不容終絕,王道不容永弛,豪傑之士申其義,明斷之主決于行,夫豈難哉?敬以俟之來哲。

     〖二○〗 秀者必士,樸者必農,僄而悍者必兵,天與之才,習成其性,不可移也,此之謂天秩,此之謂人官。

    帝王之所以分理人物而各安其所者,此而已矣。

      唐之府兵,世著于伍,垂及百年,而違其材質,強使即戎,于是而中國無兵。

    安祿山以蕃騎渡河,人無人之境,直叩潼關,豈中原之民一皆肥弱,無可奮臂以興邪?顔魯公一振于平原,旬日之閑,而得勇士萬馀人,于是盧全誠于饒陽,李奂于河閑,李随于博平,而顔常山所收河北義旅凡二十馀萬,張唯陽所糾合于雍邱者一日而得數千人,皆蹀血以與賊争死命。

    斯固三數公忠勇之所激,而豈此數十萬比屋之民,皆養憤填胸、思拯國難者乎?僄輕鸷悍之材,誠思得當以自效,不樂于負耒披蓑,甯忘身以一逞,其材質不任農而任兵,性以成、情以定也。

    然則拘府兵之故紙,疑彍騎為虛文,困天下材勇于隴首,蕩泆遊閑,抑不收農民之利者多矣。

    違其性,棄其長,強其短,徒弱其兵,複窳其農,唐安得有兵與民哉? 唯其不能收天下之材勇以為國用,故散在天下,而天下皆得以收之,忠者以之效其忠,邪者以之黨其邪,各知有所募之主帥,而順之與逆,唯其馬首是瞻,于是乎藩鎮之勢成,而唐雖共主,亦與碁立以相敵。

    延及五代,天下分崩,互相吞滅,固幽、燕叛逆之所倡,抑河北、山東義兵之所啟也。

    若夫高仟芝、封常清迫而募于兩都者,則市井之罷民,初不足為重輕者也。

    民懲府兵之害,聞召募出于朝廷,則畏一登籍而贻子孫之禍,固不如河北、山東、雍、睢牧守之号召,人樂于就而能得其死力也。

     宰天下者,因其可兵而兵之,因其可農而農之,民不困,兵不枵,材武之士不為将帥所私畜,而天下永定。

    因天也,因人也,王道之所以一用其自然也。

     二一李萼說顔魯公陳清河之富雲:“有布三百馀萬疋,帛八十馀萬疋,錢二十餘萬緡,糧三十餘萬斛,  甲兵五十馀萬事。

    ”一郡之積,充牣如此,唐之富可知矣。

    唐之取民,田百畝而租二石,庸調絹六丈、綿四兩而止。

    宇文融、韋堅、王鉷、楊慎矜雖雲聚斂,未嘗有額外之征也。

    取民之儉如此國儲之富如彼,其君若臣又未嘗修蟋蟀葛屨之風,方且以多聞矣。

    繇此觀之,有天下者,豈患無财哉?憂貧者,徒自夏而益其貧耳。

      夫大損于民而大傷于國者,莫甚于聚财于天子之藏而枵其外,窘百官之用而削于民,二者皆以訓盜也;盜國而民受其傷,盜民而國為之乏矣。

    辇天下之金粟錢貨于内帑,置之無用之地,積久而不可用,愈積愈宂,而數不可稽,天子莫能問也,大臣莫能诘也,則一聽之宦豎戚畹及主藏之奸胥,日竊月匿,以緻于銷耗;且複以有為無,欺嗣君之闇,而更加賦以殚民之生計,是盜國而民傷也。

    有司無可贍之用,不得不為因公之科斂,以取足于民,于是而蔽上以盜民者,相習為故;且有司之科斂者一,而奸吏猾胥以及十姓百家之魁長乘之而交相為盜,官盜一,而其下之層累以相剝者不但二也;民乃急其私科,緩其正稅,逋欠頻仍以徼幸于恩貸,匿田脫戶,弊百出以欺朝廷,而歲之所人,十不得五,是盜民而因以乏國也。

     唐散積于州,天下皆内府,可謂得理财之道矣。

    已散之于天下,而不系之于一方,則天子為天下措當然之用,而天下皆為天子司不匮之藏,有司雖不保其廉隅,而無所藉口于經用之不貲,與奸胥猾吏相比以橫數于貧民,而民生遂矣。

    官守散而易稽,不積無用以朽蠹,不資中貴之隐竊,而民之輸納有恒,無事匿田脫戶,縱奸欺以墜樸氓而虧正供,則國計裕矣。

    故天寶戶口之數,古今莫匹,兵興之初,州縣财馀于用,非地之加廣、生之加蕃也,非虐取于民、倫吝于用也。

    散則清、聚則漏,昭然易見之理,自宋以來,弗能察焉;富有四海而患貧,未有不以貧亡者也。

     〖二一〗 天子出奔以避寇,自玄宗始。

    其後代、德、僖三宗凡四出而卒返,雖亂而不亡。

    平陽之青衣行酒,五國之囚系終身,視此何如邪?春秋傳曰:“國君死社稷,正也。

    ”國君者,諸侯之謂也,棄其國,寓于他人之國,不得立宗廟、置社稷,委天子之命,絕先祖之祀,殄子孫之世,不若死之愈矣。

    諸侯之侯度固然,非天子之謂也。

    自宋李綱始倡誤國之說,為君子者,喜其詞之正,而不察春秋傳大義微言之旨,欲陷天子于一城而棄天下,乃以終滅其宗廟之血食。

    甚矣!持一切之論者,義不精,學不講,見古人之似而迷其真,以誤天下有餘矣。

     天子有,天下之望也,前之失道而緻出奔,誠不君矣;而天下臣民固倚以為重,而視其存亡為去就;固守一城,而或死或辱于寇賊之手,于是乎寇賊之勢益張,而天下臣民若喪其首,而四支亟随以仆。

    以此為正,而不恤四海之淪胥,則幽王之滅宗周,元帝之斬梁祀,可許以不辱不偷之大節乎?天子撫天下而為主,都京師者,其擇便而安居者爾。

    九州莫非其土,率土莫非其人,一邑未亡,則猶奉宗祧于一邑,臣民之望猶系焉,弗難改圖以光複也。

    而以匹夫硁硁之節,輕一死以瓦解天下乎? 嗚呼!非徒天子然也。

    郡縣之天下,守令為天子牧民,民其所司也,士非其世守也。

    祿山之亂,守州郡者,如郭納、達奚珣、令狐潮之流,望風納款,乃至忠貞如顔果卿、袁履謙、張巡者,亦初受脅迫而始改圖,困守孤城而不知變計,幾陷于逆,莫能湔滌。

    力不能如顔魯公之即可有為也,則何如潔身以避之,徐圖自效可也。

    身居危困之外,自有餘地以緻身盡瘁;而濡忍不決,勢迫神昏,自非與日月争光之義烈、“艮其限,厲熏心”,亦危矣哉!不保其終無玷也。

    故守令無三軍之寄,而以失城坐大辟,非法也。

    去亦死,守亦死,中人之情,畏死其恒也,迫之以必死,則唯降而已矣,是敺郡邑以從逆也。

    故曰非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