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二 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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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意,尤聖人之所汲汲焉。

    人勸于善,國以保,民以甯,此本末之序也。

    故冢宰者,任治者也,宗伯者,任已登已進之賢才,修其軌物者也;而進賢之職,一任之司徒。

    徒之為言,衆也,合君子野人而皆其司;司君子之教,以立野人之則,而天下萬有之衆庶,皆仰沐風化以成諴和。

    徒豈易司者哉?乃其鼓之、舞之、揚之、抑之,不待刑而民自戒,不待禮而民自賓,則唯操選舉之權,以為之樞機,一授之司徒,而天下鹹谕天子之心,曰:上之使牧我養我而疆理我者,莫匪欲吾之善,而鹹若于君子之道也。

    故選舉領于司徒,其措意之深切而弘通,誠萬世不易之至道與! 唐之舊制,貢舉掌于考功,是但為官擇人,而非求賢于衆矣。

    開元二十四年,改以授禮部侍郎,是以貢舉為緣飾文治之事,而浮華升進,民行不興矣。

    風俗之陵夷,暗移于上之所表著,而不知名之所存,實之所趨,未有爽焉者也。

    自貢舉不領于司徒,而貢舉輕,一人之予奪私,而兆民之公理廢矣。

    自司徒不領貢舉,而司徒輕,但為天子頭會箕斂之俗吏,而非承上天協君叙倫之天秩矣。

    士競于浮華,以棄其實行;民迫于賦役,以失其恒心。

    一分職在事之閑,循名責實,治亂之大司存焉。

    良法改而精意亡,孰複知先王仁義之大用,其不苟也如此乎!善師古者,凡此類勿容忽焉不察也。

    其他因時随士以立一切之法者,固可變通以行其化裁者也,而又何成法之必仿乎? 〖一六〗 李林甫之谮殺太子瑛及二王,為壽王地也。

    武惠妃薨,壽王寵漸衰,而林甫欲樹私恩、怙權勢,志終不移,謀之愈很,持之愈堅,凡可以熒惑主聽、曲成邪計者,尤劇于惠妃未死之前,以其為己死生禍福之樞機也,可以得當者,無所不用。

    然而玄宗終以忠王年長好學,聞高力士乘閑片言,儲位遂定,林甫莫能置一喙焉。

    繇此觀之,奸邪自诩得君,劫廷臣以懼己,其誇誕無實之伎倆,概可知矣。

     非徒玄宗中載未甚淫昏也,即極闇懦之主,一聽奸臣之然然否否而唯其牽曳,亦情之必不能而勢之不可得者。

    且奸臣孤媚以容身,抑豈若董卓、高澄威脅上以必徇己志而俾君怼怨哉?唯探其意之所欲為于前,秘其事之所自成于後,舉凡其君之用舍從違,皆早測而知其必爾,乃以号于衆曰:天子固未然而吾能使之然也。

    恩者其恩,威者其威,群工百姓待命于敕旨既下之餘,不得親承顧問,則果信恩威之出于奸臣,而人主唯其牽曳,乃以恐喝天下,籠絡而使歸己,雖有欲斥其奸者,弗敢發也。

      然則苟有忠智之士,知其術之僅出乎此,則以武氏之悍淫,周、來、侯、索之驟銜天憲,諸武、二張之密侍内廷,而攻擊者弗傷,按殺者無憚,直言請斥遠之者反見任使,況其亂非武氏之世,猶可與言者乎?特患無明理察情之士,灼見而不惑耳,豈果有不可拔之勢哉?惡之、恨之、疑之、畏之,私議于下,徒罹于禍以瘖死屠門,奸邪之所以益逞,忠真之所以益替,人君之所以益迷,可勝悼哉! 〖一七〗 天寶元年,置十節度使,其九皆西北邊徼也。

    唯河東一鎮治太原,較居内地。

    别有嶺南經略,長樂、東萊、東牟三守捉,亦皆邊也,而權抑輕。

    若畿輔内地,河、雒、江、淮、汴、蔡、荊、楚、兗、泗、魏、邢,鹹弛武備,羊苟安,而倚沿邊之節鎮,以冀旦夕之無虞,外疆中枵,亂亡之勢成矣。

    蓋自一行立兩戒說,分用文用武之國,于是居輕禦重、疆枝弱幹之術行,而自詫其鞏固。

    方玄宗之世,吐蕃、突騎施、奚、契丹雖倔強不賓,而亦屢挫衄以退,本無可用防禦者。

    無故而若大患之在邊,委專征之權于邊将,其失計固不待言矣。

    即令外寇果彊,侵陵相迫,抑必内屯重旅,以時應敵,而不容栖重師于塞上,使玩寇失防,一敗而無以為繼。

    況周、漢之亡,癰先内潰,覆車不遠,豈盡繇四裔乎?  寇之起于内也,非能亟聚數萬人以橫行天下;其或爾者,又皆烏合而弗難撲滅者也。

    唯中原空其無人,則旋滅旋起,而無所彈壓。

    撤邊兵以入讨,必重虐吾民,而人心離叛;偶一折喪,乘勢以收潰卒,席卷以行,而邊兵皆為賊用,然後鼓行而人無人之境,更無有挾一矢以抗之者,社稷邱墟在日晚之閑耳。

     夫使祿山之亂,兩河、汝、雛、淮、楚之閑,有大臣屯重旅,拊其入關之背,而迫之以前卻兩難之勢,賊其敢輕窺函谷哉?封常清一身兩臂,募市人于倉卒,以授賊禽,其為必敗無疑矣。

    二顔之起河北,張,許之守唯陽,皆率市人以戰,賊之所望而目笑者也。

    李、郭雖出,九門克捷,而不救潼關之敗。

    觀于此,則虛其腹心,以樹彊援于四末,一朝瓦解,大廈旋傾,勢在必亡,無可拯救,必然之券矣。

     且重兵之在邊也,兵之疆弱,朝廷不得而知也;将之忠奸,中樞不得而诘也。

    兵唯知其将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将一失其所守,而自放為遊兵,潰而散,靡而降,反戈而内讧,豈徒祿山犯阙、天子奔蜀為然乎?楊劉一潰,而朱友貞匹馬無投;恒州一衄,而石重貴束身待縛;種師道入援不振,而宋徽父子憑孤城以就獲。

    千古敗亡之一軌,自大戎遽起,烽火無援,其來久矣。

    東漢黎陽之屯,差為有恃;乃其亡也,亦以邊疆腹弱,而山東義旅,不敵董卓之胡騎。

    後之謀保天下者,可弗鑒諸?  〖一八〗 唐政之不終者凡三:貞觀也,開元也,元和也。

    而天寶之與開元,其治亂之相差為尤縣絕。

    夫人之持志以務修能,亦難乎其始耳,血氣未定,物誘易遷,智未開,守未固,得失貞淫治亂之故未熟嘗,而易生其驕惰;及其年富力疆,見聞益廣,浮蕩之志氣已斂,聲色之娛樂已厭,而好修之成效有可居,則靡而淫,玩而弛,縱而暴,皆日損以向于善;此中人之恒也。

    太甲、成王終為令主,亦此而已矣。

    唐之三君,既能自克以圖治于氣盈血溢、識淺情浮之日矣,功已略成,效可自喜溢,而躁烈之客氣且衰,漁色耽遊之滋味已饫,乃改而逆行,若少年狂蕩之為者,此又何也?于是而知修德之與立功,其分量之所至,各有涯涘,而原委相因也。

     夫苟以修德為心與?德者,無盡之藏也,未之見,則一善成而已若有馀矣,天下之可妨吾善者,相引以遷而不自覺;既見之矣,既習之矣,仁不熟不安于心,義未精不利于用,浩乎其無涯矣,森乎其不可犯矣,亹斖乎相引以深密,若登高山,愈陟而愈見其峻,勿容自釋也。

    故所患者,始之不自振也,繼之不自省也,而不患其終之不自保也。

    師保在前,疑丞在後,古人之遺文,相督而不假,窺其精意,欲從而末繇,則雖未日進于高明,而可不失其故步,奚憂末路之猖狂哉? 苟其以立功為心,而不知德在己而不在事與?則功者,有盡之規也,内賊未除,除之而内見清矣;外寇未,之而外見甯矣;百姓未富,富之而人有其生矣;法制未修,修之而國有其典矣。

    夫既内無肘腋之奸,外無跳梁之敵,野鮮流亡,而朝有綱紀,則過此以往,複奚事哉?志大而求盈,則貪荒遠之功;心滿而自得,則偷晏安之樂;所願者在是,所行者及是,所成者止是,複奚事哉?邪佞進,女寵興,酣歌恒舞,而曰與民同樂;深居晏起,而曰無為自正。

    進厝火積薪之說者,無可見之征;抱蟻穴金堤之慮者,被苛求之責。

    智淺者不可使深,志小者不可使大,度量有涯,淫溢必汎,蓋必然之勢矣。

     是以古之聖王,後治而先學,貴德而賤功,望之天下者輕,而責之身心者重,故耄修益勤,死而後已,非以為天下也,為己而已矣。

    為己者,功不欲居,名不欲立,以天子而無殊于嚴穴之士,志日專,氣日斂,欲日憺忘,心日内守,則但患其始之未正也,師保任之也;不患其終之不永也,無可見之功勳,則無告成之逸豫也。

    唐以功立國,而道德之旨,自天子以至于學士大夫置不講焉,三君之不終,有以夫! 〖一九〗 大義不可易,顯道不可誣,苟且因仍,無能改者,不容終隐于人心,而不幸發自德薄望輕之日,又或以纖曲邪妄之說附會之,遂以不伸于天下,君子之所重歎也。

     商、周之德,萬世之所懷,百王之所師也。

    祚已訖而明禮不可廢,子孫不可替,大公之道也。

    秦起西戎,以詐力兼天下,蔑先王之道法,海内争起,不相統一,殺掠相尋,人民無主,漢祖滅秦夷項,解法綱,薄征徭,以與天下更始,略德而論功,不在湯、武下矣。

    漢祚既終,曹魏以下二百餘年,南有司馬、劉、蕭、陳氏,皆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