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一 中宗僞周武氏附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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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詩名于唐,非但文士之選也,使得明君以盡其才,駕馬周而颉颃姚崇,以為大臣可矣。

    其論開閑道擊吐蕃,既經國之遠猷;且當武氏戕殺諸王、兇威方烈之日,請撫慰宗室,各使自安,撄其虓怒而不畏,抑陳酷吏濫殺之惡,求為伸理,言天下之不敢言,而賊臣兇黨弗能加害,固有以服其心而奪其魄者,豈冒昧無擇而以身試虎吻哉?故曰以為大臣任社稷而可也。

     載觀武氏之世,人不保其首領宗族者,蔑不岌岌也,而子昂與蘇安恒、朱敬則、韋安石皆犯群兇、持正論而不撓;李昭德、魏元忠、李日知雖貶竄,而終不與傅遊藝、王慶之、侯思止、來俊臣等同受顯戮。

    繇是言之,則武氏雖懷滔天之惡,抑何嘗不可秉正以抑其妄哉?而高宗方沒、中宗初立之際,舉國之臣,縮項容頭,以樂推武氏,廢奪其君,無異議者。

    鄉令有子昂等林立于廷,裴炎、傅遊藝其能雠奸慝以移九鼎乎? 夫人才之盈虛,視上之好惡。

    無以作之,其氣必萎;無以檠之,其體必戾。

    乃武氏以嗜殺之淫妪,而得人之盛如此;高宗承貞觀之餘澤,有永徽之初治,而流俗風靡,不能得一骨鲠之士,何也?善善而不用,惡惡而不去,目塞而闇,耳塞而聾,其足以挫生人之氣,更甚于誅殺也。

    人之有心,獎之而勸,故盛世之廷多正士;激之而亦起,故大亂之世有忠臣;廢鍼石以養癰,而後成一痿痹之風俗,則高宗之柔闇,以壞人心、毒天下,劇于武氏之淫虐,不亦宜乎!滅唐者,文宗也;滅宋者,理宗也。

    唐之複興于開元,尚太宗未斬之澤與!不然,何以堪高宗三十餘年曀曀之陰邪? 〖八〗 策貢士于殿廷,自武氏始。

    既試之南宮,又試之殿廷,任大臣以選士,不推誠以信,而以臨軒易其甲乙,終未見殿廷之得士優于南宮,徒以市恩遇于士,而離大臣之心。

    故至于宋而富鄭公欲請罷之,其說是已。

    雖然,勿謂貢士之策異于漢武之策問賢良也。

    貢士之取舍,人才進退之大辨,輕于其始,則不得複重之于後。

    天子以天之職求天之才而登進之,使委之有司,弗躬親以涖之,則玩人而以亵天,其弊也,士愈輕而貢舉愈濫,又奚可哉?有道于此,付試事于南宮,而所拔者緘其文以獻之上,上與大臣公閱而定其甲乙,庶乎不疑不亵得進賢之中道,惜乎富公之言不及此也。

     士之應科而來者,賢愚雜而人數冗,故授之所司,以汰其不經不達之冒昧;而天子親定其甲乙,則以崇文重爵,敬天秩,獎人才,而示不敢輕。

    此亦易知易行之道,而自武氏以來,迄千餘年,議選舉者,言滿公車,而計不及此者,後世人主之心,無以大異于武氏也。

    夫武氏以婦人而竊天下,唯恐士心之不戴己,而奪有司之權,鬻私惠于士,使感己而忘君父,固懷奸負慝者之固然也。

    後世人主,承天命,缵先猷,作君作師,無待私恩以固結,而與大臣争延攬以籠絡天下,顧使心膂猜疑,互相委卸,不亦誖乎!天子而欲收貢士為私人,何怪乎舉主門生懷私以相市也。

    此朋黨之所以興,而以人事主之誼所繇替也。

     〖九〗 王莽之後,合天下士民頌功德勸成篡奪者,再見于武氏,傅遊藝一授顯秩,而上表請改唐為周者六萬人,功若漢、唐,德若湯、武未聞有此也。

    孟子曰:“得乎邱民為天子。

    ”其三代之餘,風教尚存,人心猶樸,而直道不枉之世乎!若後世教衰行薄,私利乘權,無不可爵餌之士,無不可利囮之民,邱民亦惡足恃哉?盜賊可君,君之矣;婦人可君,君之矣;夷狄可君,君之矣。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

    ”後世庶人之議,大亂之歸也。

    旦與之食,而旦讴歌之;夕奪之衣,而夕詛咒之;恩不必深,怨不在大,激之則以興,盡迷其故。

    利在目睫而禍在信宿,則見利而忘禍;陽制其欲,而陰圖其安,則奔欲而棄安。

    贅壻得妻,而謂他人為父母;猾民受賄,而訟廉吏之貪污。

    上無與懲之,益進而聽之,不肖者利其易惑而蟲之,邱民之違天常、拂至性也,無所不至,而可雲得之為天子哉? 以賢治不肖,以貴治賤,上天下澤而民志定。

    澤者,下流之委也,天固無待于其推崇也,斯則萬世不易之大經也。

      〖一○〗 逸民之名,君子所甚珍也。

    商、周曆年千歲,而魯論授以其名者七人,則固與湯、武颉颃,為不世出之英,流風善世,立清和之極,非其人豈勝任哉?辭祿歸老,保身家,要美名,席田園之樂,遂許之為逸民,則莽可為周公,操可為文王,朱泚、黃巢逐無道之君可為湯、武矣。

     武攸緒者,武氏之族,依逆後而起,無功可錄,竊将軍之号,冒安平王茅土之封,與攸暨等乘武氏之篡,擁衮冕而南面稱孤,凡六年矣。

    唐之子孫殺者囚者殆無遺類,而攸緒兄弟以皇族自居,不知此六年之内,何面目以屍居于百僚之上,而猶自矜曰恬澹寡欲,将誰欺乎?官扈衛而位侯王,雖極天下之多欲者亦厭足矣,猶曰寡欲,将必為天子而後為多欲邪?蓋至是而武氏之勢已浸衰矣,三思、承嗣淫昏而非懿、操之才,武氏知天下之必歸于唐,而意已革,踰年而中宗召返東都矣。

    攸緒畏禍之且及,引身以避禍,席安榮尊富于嵩山之下,兔脫祿、産之誅,福則與諸武共之,禍則全身以違衆,就小人而論之,三思、承嗣之愚猶可哀矜,而攸緒之狡尤甚矣哉!使三思、承嗣而為曹丕、司馬炎也,攸緒俨然以懿親保其社稷,其肯就峰陰溪側冬茅椒而夏石室乎?予之以隐逸之名,名何賤也?以法論之,免其殊死可爾,流放之刑,不可曲為貸也。

     〖一一〗 知人之哲,其難久矣。

    狄公之知張柬之、敬晖,付以唐之宗社,何以知其勝任哉?夫人所就之業,視其器之所堪;器之所堪,視其量之所函;量之所函,視其志之所持。

    志不能持者,雖志于善而易以動,志易動,則纖芥之得失可否一觸其情,而氣以勃興,識以之而不及遠,才以之而不及大,苟有可見其功名,即規以為量,事溢于量,則張皇而畏縮,若此者,授之以大,而枵然不給,所必然矣。

      夫以宗社之淪亡,而女主宣淫,奸邪窺伺,嗣君幽暗,刑殺橫流,天下延頸企踵以望光複,此亦最易動之情矣。

    則欲立拔起之功,以反陰霾之日月,似非銳于進取者不能。

    狄公公門多士,而欲得此義奮歘興之人,夫豈難哉?然前此者,李敬業、駱賓王以此緻敗,徒以增逆燄而沮壯夫之氣,其成敗已可睹矣,故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