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一 中宗僞周武氏附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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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中宗嗣位兩月,失德未著,而武氏與裴炎亟廢而幽之。

    三葉全盛之天子,如掇虛器于井竈之閑,任其所置,百官屍位,噤無敢言者,武氏何以得此于天下哉?國必有所恃以立,大臣者,所恃也。

    大臣秉道,而天子以不傾,即其懷奸,而猶依天子以自固,唯其任重而望隆,交深而位定,休戚相倚而情不容不固也。

    而高宗之世,大異于是。

    高宗在位三十四年,尚書令仆左右相侍中同平章事皆輔相之任,為國心膂者也,而乍進乍退,屍其位者四十三人,進不知其所自,退不知其所亡,無有一人為高宗所笃信而固任者,大臣之賤,于此極矣。

    長孫無忌、褚遂良、于志甯、高季輔、張行成,太宗所任以輔己者也,貶死黜廢,不能以一日安矣,保祿位以令終,唯懷奸之李勣耳。

    自是而外,若韓瑗、來齊、杜正倫、劉仁軌、上官儀、劉祥道,較無覆之傷,而斥罪旋加,幸免者亦托于守邊以免禍。

    若其他竊位懷祿之宵小,勿論李義府、許敬宗之為通國所指數;即若宇文節、柳奭、崔敦禮、辛茂将、許圉師、窦德玄、樂彥玮、孫處約、姜恪、閻立本、陸敦信、楊弘武、戴至德、李安期、張文瓘、趙仁本、郝處俊、來恒、薛元超、高智周、張大安、崔知溫、王德真、郭待舉、岑長倩、魏玄同者,皆節不足以守筦庫,才不足以理下邑,或循次而升,或一言而合,或趨歧徑而詭遇,競相踵以贊天工。

    至其顧命托孤委畀九鼎者,則裴炎、劉景先、郭正一二三無賴之徒也。

    嗚呼!惡有任輔弼大臣如此之輕,而國可不亡者乎? 夫高宗柔懦之主也,柔者易以合,然而難以離也,乃合之易而離之亦易者,何也?惟其疑而已矣。

    疑者,己心之所自迷,人情之所自解者也。

    剛而責物已甚也,則疑;柔而自信無據也,則疑;兩者異趣同歸,以召敗亡一也。

    剛不以決邪正,而以行猜忮;柔不以安善類,而以聽讒谀;猜忮生于心,讒谀興于外,于是乎人皆可相,人皆不可相也,人皆可斥而可誅也。

    為大臣者,視黃閣為傳舍,悠悠于來去,而陌路其君親,不亦宜乎!孟子曰:“王無親臣矣。

    ”無親臣,則不可以為父母,裴炎片語之失意,而廢中宗如扪蝨于裈中,複奚恤哉?夫相代天工,天之所畀、人之所歸也;天下不能知其姓字,逆臣不屑奉為蓍龜,豔妻宵小,怙長存之勢,以役驟淮驟退之鄙夫,談笑而移宗社,一多疑之所必緻也。

    審察亂源,可以知所繇來矣。

      〖二〗 伸天下之大義,而執言者非其人,适以堕義,而義遂不可複伸。

    齊桓公不責楚之僭王,自反其不足以伸大義,甯阙焉而若有所俟,雖無可俟,楚終惴惴然疑且有責之者,天下亦颙颙然幾有責之者,故曹、桧之大夫,猶敢秉公論以讴吟,而楚終不敢滅宗周、遷九鼎,義以不亵而未遽堕也。

    夫齊桓,方伯也,固執言伸義之人也,奚為不可?然而不可者,内省其情,求以雄長諸侯而霸之,非果恤宗周、欲以複宗周之緒也。

    非其情則非其人矣,自問而知之,天下皆知之,亂賊亦具知之。

    其情不至,其人不足畏,乃徒号于天下曰:“吾以伸大義也。

    ”天下弗與,亂賊弗憚,孤起無援,終以喪敗,則亂賊之燄益炎,而天下之勢一撲而不可複張。

    義之不可襲取,而必本于夫人之心,亦嚴矣哉! 李敬業起兵讨武氏,所與共事者,駱賓王、杜求仁、魏思溫,皆失職怨望,而非果以中宗之廢為動衆之忱也。

    敬業以功臣之裔,世載其奸,窺觎閑隙,朝權不屬,懷忿以起,觀其取潤州、向金陵,以定霸基而應王氣,不軌之情,天地鬼神昭鑒而不可欺,徒建鼓以号于天下曰:“吾為霍子孟、桓君山之歌哭也。

    ”内挾代唐之私,外假存唐之迹,義可取也,則宵人之巧谲,但能淋漓慷慨為忠憤之言,而即佑于天、助于人,天其夢夢、人其胥有耳而無心乎?于是兵敗身死,而嗣是以後,四海兆人之衆,無有一夫焉為唐悲宗社之淪沒,皆曰“義不可伸,賊不可讨”。

    天移唐祚,抑将如之何哉!  大義之堕,堕于敬業之一檄也,無情之文,巧言破義,貞人之淚,為奸人之诽笑,而日月昏霾,妖狐書嘯,複誰與禁之哉?故敬業之敗,武氏之資也;敬業之起,賓王之檄,必敗之符也。

    忠臣孝子以無私之志伸不容已之義,雖敗雖殲,不患無繼我以興者,唯孤情之在兩閑,群蒿絪缊,百衄百折,流血成川,積骸如莽,而不能奪也。

    群不逞之徒,托義以求盈,而後義絕于人心,悲夫! 〖三〗 自霍光行非常之事,而司馬懿、桓溫、謝晦、傅亮、徐羨之托以雠基私,裴炎贊武氏廢中宗立豫王,亦其故智也。

    不然,惡有嗣位兩月,失德未彰,片言之妄,而為之臣者遽更置之如仆隸之任使乎?炎之不自揣也,不知其權與奸出武氏之下倍蓰而無算,且謂豫王立而己居震世之功,其欲僅如霍氏之乘權與懿、溫之圖纂也,皆不可知;然時可為,則進而窺天位,時未可,抑足以壓天下而永其富貴;豈意一為武氏用,而豫王浮寄宮中,承嗣、三思先己而為捷足也哉?其請反政豫王也,懿、溫之心,天下後世有目有心者知之,而豈武氏之不覺邪?家無甔石之儲,似清;請反政于豫王,似忠;從子仙先忘死以訟冤,似義;以此而挾滔天之膽,解天子之玺绂以更授一人,則其似是而非者,視王莽之恭儉誠無以過。

    而武氏非元後,己非武氏之姻族,妄生非分之想,則白晝攫金,見金而不見人,其愚亦甚矣。

     自炎奸不雠而授首于都市,而後權奸之詐窮,後世佐命之奸,無有敢藉口伊、霍以狂逞者,劉季述、苗傅、劉正彥以内豎武夫驟試之而旋就誅夷,不足以動天下矣。

    炎之誅死,天其假手武氏以正綱常于萬世與! 〖四〗  将各有其軍而國疆,将各有其軍而國亂,唐之季世,外夷之禍淺,國屢破、君屢奔、而不亡,然天下分裂,以終于五代,皆此縣也。

     将各有其軍,于是監軍設焉。

    中人監軍,唐之大蠹也,其始以禦史監之,較中人為愈矣,然即以禦史監軍,而軍不敗者亦鮮矣。

    既命将以将兵,而必使禦史監之者,亦勢之不容已也。

    将各有其軍,而驕悖以僭叛者勿論已;即其不然,朝廷之意指不行于疆場,而養寇以席權,恧縮以失機,遷延以糜,情事之所必有,而為國之大患。

    天子大臣不能坐受其困,則委之監軍以決行上意,故曰不容已也。

    然而其軍必敗,未有爽焉者矣。

     監軍者而與将合,則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