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唐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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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易曰:“湯、武革命,應乎天而順乎人。

    ”聖人知天而盡人之理”時、書所載,有不可得而詳者,世而下,亦無從而知其深矣。

    乃自後世觀之,水天之佑,受人之歸,六寓而定數白年之基者,必有适當其可之幾,言亦可以知天、可以知人焉。

    得天之時則不逆,應人以其時則志定,時者,聖人之所不能違也。

    唐之取天下,遲回以起,若不足以争天下之先,而天時人事适與之應以底于成,高祖意念之深,誠不可及也。

     大之理不易知矣,人之心不易信矣,而失之者恒以躁。

    楊廣之播虐甚矣,而唐為其世臣,受爵祿于其廷,非若湯之嗣契、周之嗣稷,建國于唐、虞之世,元德顯功,自有社稷,而非純乎為夏、商之臣也。

    則隋雖不道,唐不可執言以相诘。

    天有綱,則理不可踰,人可有辭,則心不易服也。

    故楊廣基高祖而屢欲殺之,高祖處至危之地,視天下之分崩,有可乘之機,以遠禍而徼福,然且斂意卑伏而不遞起;天下怨隋之虐,王薄一呼,而翟讓、孟海公、貿建德、李密、林士弘、徐圓朗、蕭銑、張金稱、劉元進、管崇、薛舉、劉武周、梁師都、朱粲群起以亡隋,唐且安于臣服,為之守太原、禦突厥而弗動。

    至于楊廣棄兩都以流蕩于江都,李密已入雒郛,環海無尺寸之甯土,于斯時也,白骨邱積于郊原,孤寡流離于林谷,天下之毒痡又不在獨夫而在群盜矣。

    唐之為餘民争生死以規取天下者,奪之于群盜,非奪之于隋也。

    隋已亡于群盜,唐自關中而外,皆取隋已失之宇也。

    然而高祖猶慎之又慎,遲回而不迫起,故秦王之陰結豪傑,高祖不知也,非不知也,王勇于有為,而高祖堅忍自持,姑且聽之而以靜鎮之也。

    不貪天方動之幾,不乘人妄動之氣,則天與人交應之而不違。

    故高祖以五月起,十一月而入長安立代王侑,其明年二月,而宇文化及遂弑楊廣于江都。

    廣已弑,代王不足以興,越王侗見逼于王世充,旦夕待弑,隋已無君,關東無尺寸之土為隋所有,于是高祖名正義順,蕩夷群雄,以拯百姓于兇危,而人得主以甯其婦子,則其視楊玄感、李密之背君父以反戈者,順逆之分,相去縣絕矣。

     故解楊廣之虐政者,群盜也,而益之深熱;救群盜之殺掠者,唐也,而予以宴安。

    惟唐俟之俟之,至于時至事起,而猶若不得已而應,則叛主之名可辭;而聞江都之殺,涕泗交流,保全代王,錄用隋氏宗支,君子亦信其非欺。

    人謂唐之有天下也,秦王之勇略志大而功成,不知高祖慎重之心,持之固,養之深,為能順天之理、契人之情,放道以行,有以折群雄之躁妄,綏民志于來蘇,故能折筆以禦枭尤,而系國于苞桑之固,非秦王之所可及也。

     嗚呼!天子之尊,非可志為拟也;四海之大,非可氣為壓也。

    相時之所疾苦,審己之非橫逆,然後可徐起以與天下休息,即毒衆臨戎,而神人罔為怨恫;降李密,禽世充,斬建德,俘蕭銑,皆義所可為、仁所必勝也,天下不歸唐,而尚誰歸哉?慎于舉事,而所争者群盜也,非隋也;非惡已熸而将熄之楊廣也,毒方興而不戢之僞主也。

    有唐三百載之祚,高祖一念之慎為之,則湯、武必行法以俟命,其靜審天人之幾者,亦可髣髴遇之矣。

     〖二〗 李蜜以殺翟讓故,諸将危疑,一敗于邙山,而邴元貞、單雄信亟叛之;密欲守太行、阻太河以圖進取,而諸将不從,及粗帥以降唐,則欣然與俱,而密遂以亡。

    項羽殺宋義,更始殺伯升,皆終于敗,其轍一也。

    然則令項羽殺漢王于鴻門,犯天下之忌,愈不能以久延,而味者猶稱範增為奇計,鄙夫之陋,惡足以知成敗之大綱哉? 夫馭物而能釋其疑忌者,雖未能昭大信于天下,而必信之于己。

    信于己者,謂之有恒,有恒者,曆乎勝敗而不亂。

    己有以自立,則無懼于物,而疑忌之情可以不深,李密者,乘人以鬭其捷,而無能自固者也。

    密,隋之世臣也,無大怨于隋,而己抑無可恃之勢,無故而畜亂志以幹楊玄感,玄感敗,亡命而依翟讓,隋有恨于密,密固無恨于隋,而檄數其君之罪,斥之如仆隸,且既已欲殪商辛執子嬰矣,則與隋不兩立,而君臣之義永絕。

    乃宇文化及弑立,而趨黎陽以逼之于河上,密懼雜陽之讓其後,又幸蓋琮之招己,奉表降隋,以緩須臾之困,而受太尉尚書令之命。

    夫炀帝,密之所欲殪之于牧野者也,而責化及曰:“世受隋恩,反行弑逆;”越王侗,密之所欲執之于鹹陽者也,而北面稱臣,受其爵命;則諸将視之如犬豕,而知其不足有為,尚誰為之緻死以冀其得天下哉?其降隋也,非元文都之愚,未有信之者也;,其降唐也,唐固不信其果降也。

    反而自問,唐公見推之語而不慚,念起念滅,而莫知所據,匹夫無志,為三軍之帥面可奪,其何以自立乎?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

    ”咎可補也;兇可貞也,人皆可承以羞,而死亡不可逸矣。

    故諸将之亟于背密而樂于歸唐也,羞其所為而莫之與也。

    密死而不能揜其羞,豈有他哉?無恒而已矣。

     〖三〗 制天下有權,權者,輕重遐如其分之準也,非詭重為輕、詭輕為重,以欺世而行其私者也。

    重也,而子之以重,适如其數;輕也,而予之以輕,适如其數;持其平而不憂其忒,權之所審,物莫能越也。

     李密棄土釋兵,擁二萬人以降唐。

    密之亂天下也,有必誅之罪,而解甲以降,殺之則已重矣。

    北有書,東有世充,密獨閑關來歸,為天下倡,當重獎之以勸天下者也;而本為惰之亂臣,天下之,賤賊,厚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