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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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害深;故曰“生于其心,害于其政”。

    卒然言之,以為可為而為之,未有不害于政者也。

    故君子之正天下,恒使之有所敬忌而不敢言。

    小人之無忌憚也,卒然言之,而禍不可戢也。

     李密之與唐公,皆隋氏之世臣也,逆廣雖不道,俱嘗北面事之,未嘗如嵇紹之于晉,有父母之雠也。

    逆廣不可以君天下,密欲奪之,唐公欲奪之,一也。

    唐公起,明知揜耳盜鈴之不足以欺天下,而必令曰:“犯七廟及代王宗室者,夷三族。

    ”密則任祖君彥怨怼之私,昌言之曰:“殪商辛于牧野,執子嬰于鹹陽。

    ”于是而唐公得挾義以折之曰:“所不忍言,未敢聞命。

    ”嗚呼!密與唐之興喪,自此決矣。

    夫唐豈不以逆廣為纣,而睨代王侑為懷玺面縛之子嬰乎?然令其遽出諸口而有所不能也。

    其不能者何也?不敢與不忍也。

    非畏逆廣與微弱之代王也,自畏其心之鬼神也。

    故人至于言之不怍,而後人無可如何矣;人無可如何,而鬼神之弗赦必矣。

     故聖人欲正人心,而亟正者人之言。

    心含之,口不能言之,則害止于心;心含之,口遂言之,則害著于外;心未必信之,口遽言之,則還以增益其未至之惡,而心與事猖狂而無所訖止。

    言之有怍,而心有所忌,事有所止,則事雖不順,鬼神且諒其不敢不忍之猶存,而尚或佑之。

    心叛于理,言叛于心,同言則言,以搖大下于蔑彜倫、逞志欲之大惡。

    然後惡滿于天下,而天之之殘之也不爽。

    故唐之報密則折之也,非果有不忘隋之忱悃也,挈不敢不忍以告天下,而還自警其心,卒以保全楊氏之族而賓之。

    其享有天下,而李密授首于函谷,言不可逞,不可欺,不亦信夫! 〖一一〗 徐洪客者,不知其為何許人,即其言而察之,大要一險陂無忌之遊士,史稱莫知所之,蓋亦自此而死耳,非能蠖屈鴻飛于圖功徼利之世者也。

    其上書李密曰:“米盡人散。

    ”以後事驗之,人服其明矣,乃曰:“直向江都,執取獨夫。

    ”密為隋氏世臣,假令趨江都執楊廣,又将何以處之哉?項羽,楚之世族,秦其雠也,而殺子嬰、掘骊山之墓,則天下叛之。

    楊廣俨然君天下者十三載,密以親臣子弟侍于仗下,一旦屠割之如雞豚,以密之很,于是乎固有躊躇而不敢遽者。

    故殪商辛、執子嬰,乃祖君彥忿怼之讕言,非密之所能任也。

    天下之大難,以身犯之者死;業已為人君,而斬劉之者兇;業已為人臣,而直前執執殺其君者,必殲其類。

    夫密亦知搗江都殺楊廣徒受天下之指數而非可得志也。

    洪客險陂而不恤名在我之小人,惡足以知此乎? 或曰:楊廣之逆,均于劉劭,非但纣匹也,執殺之也何傷?曰:密之起也,乘其亂而思奪之乎?抑憤其覆載不客之罪,為文帝讨賊子如沈慶之之援戈而起乎?此密所不能自誣其心而可假以為名者也。

     或曰:慕容超、姚泓亦嘗君其國矣,宋武直前破其國而俘斬之都市,又何也?曰:武未嘗臣彼,而鮮卑與羌不可以君道予之者也。

    徐魏公之縱妥懽,拘此義而不知通,而豈以例隋氏哉?懸纣首于太白,未知其果否也?即有之,而三代諸侯之于天子,不純乎臣,非後世之比也。

    君彥忿戾以言之,洪客遂欲猖狂而決行之,自絕于天,竄死草閑而無以表見,宜矣。

    或乃跻之魯仲連之高誼,不已過與!  〖一二〗 擇君而後仕,仕而君不可事則去之,君子之守固然也。

    失身于不道之君而不能去,則抑無可避之名義矣,徒人費、石之紛如、賈舉、州綽之不得為死義,以其從君于邪也;苟不從君于邪,則其死也,不可更責以失身。

    故宋殇、宋闵皆失德之君,而無傷乎孔父、仇牧之義。

    當兇逆滔天、君父橫屍之日,而尚可引咎歸君,以自貸其死乎? 楊廣之不道而見弑于宇文化及,許善心、張琮抗賊以死,當斯時也,雖欲不死而不得也。

    麥孟才、沈光讨賊而見擒,麾下千人無一降者;李襲志保始安,聞弑哭臨,堅守而不降于蕭銑,豈隋氏之能得人心?而頓異于宋、齊以來王谧、褚淵恬不知媿之習者,何也?十三載居位之天子,人雖不道,名義攸存,四海一王,人無貳心,苟知自念,不忍目擊此流血宮庭之大變也。

    唐高祖聞變而痛哭,豈楊廣之澤足以感之?而又豈高祖之僞哀以欺世乎?臣主之義,生于人心,于此見矣。

    故莊周曰:“無所逃于天地之閑。

    ”君子惡其賊人性之義,有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