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隋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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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絕之分。

    何也?素者,天下古今之至不仁者也。

    其用兵也,求人而殺之以立威,使數百人犯大敵,不勝而俱斬之,自有兵以來,唯尉缭言之,唯素行之,蓋無他智略,唯忍于自殺其人而已矣。

    其營仁壽宮也,丁夫死者萬計,皆以殺人而速奏其成,曠古以來,唯以殺人為事者更無其匹。

    嗚呼!人之不仁至于此極,而猶知有君之不可弑乎?猶知子之不可弑父而己弗與其謀乎?文帝之項領日懸于素之鋒刃而不知,豈徒素之狐媚以結獨孤後而為之覆翼乎?抑帝慘毒之性、臭味與諧而相得也! 故曰:君不仁,則不保其國;,臣不仁,則不保其身;不仁者樂與不仁者狎而信之笃,雖天子不保其四體。

    素之族至其子而乃赤,猶晚矣。

    故恻隐之心,存亡生死之幾也。

    夫人性之弗醇,習之不順,恻隐之心不足以發。

    唯好惡之不迷,不樂與不仁者處而利賴之,惡其可損、禍其可輕乎! 〖一四〗 太子勇耽聲色、狎群小,而逆廣立平陳之功,且矯飾恭儉以徼上寵、釣下譽,聲施爛然。

    文帝廢勇而立廣,雖偏聽悍妻,緻他日有獨孤誤我之歎,然當廣惡未著、勇德有愆之日,參互相觀,亦未見廢立之非社稷計也,而奚以辨之哉?廣之所以惑獨孤者,曰阿大孝耳。

    婦人喜嗫嚅呴沫之愛,無足怪者,帝固熟察人情者,而何亦焉?天下有孝于父母而忍賊害其兄弟者乎?勇雖不德,然知廣之陷己,終未嘗求廣之過暴之父母之前。

    廣則伏地流涕曰:“不知何罪,失愛東宮。

    ”勇無言,而廣亟于谮,勇猶自處于厚,而廣之不一定不可揜矣。

     故人之甚不仁也易見也,父子兄弟之不若,夫人所無可如何者也。

    非其懿親與其執友,則雖禍且相及,而固不可讦之相告,使觸其怒以傷天性之恩:即其懿親與其執友不容不告,而必謀其曲全之術:若直讦其陰私以激吾之譴責,則必其人天性固絕于己,而忿戾以求快其私者也。

    夫人且然,而況同生兄弟,均為父母之子,而浸潤膚受交緻以激吾之怒,尚可信為大孝而可以生死存亡托之者乎? 勇于見廢之日,再拜泣下,舞蹈而出,終不訟廣之見誣而摘其隐慝,然則使勇嗣立,隋尚可以不亡,藉令不然,亦何至逞枭獍之兇如廣之酷邪?故勇與廣賢不肖未易辨也,而廣訴勇,勇不訴廣,其仁心之僅存與什萬滅,則灼然易知也。

    天下未有忍奪其兄之孝子,古今無有贊毀我子弟,勸令殺戮屏棄,而為可托之人。

    兩言而決之有餘矣。

     〖一五〗 傳曰:“儉,德之共也;侈,惡其大也。

    ”所謂德之共者,謂其斂耳目口體之淫縱,以範其心于正也,非謂吝于财而積之為利也。

    所謂惡之大者,謂其蕩心志以外熒,導天下于淫曼也,非謂不留有餘以自貧也。

    儉于德口儉,儉于财曰吝,儉吝二者迹同而實異,不可不察也。

    吝于财而文之曰儉,是謂貪人。

    諺曰:“大儉之後,必生奢男,”含,吝之報也。

    若果節耳目、定心志、以恭敬自持,勿敢放逸,則言有物、行有恒,即不能必子之賢,亦何至疾相反而激以成侈哉?隋文帝之儉,非儉也,吝也,不共其德而徒厚其财也。

    富有四海,求盈不厭,侈其多藏,重毒天下,為惡之大而已矣。

     奚以明其然邪?仁壽宮成,賞封德彜而擢為内史,耳目之欲,力制而不能制也;盜邊糧者升以上皆斬,積聚之貪,誇富疆而唯恐不豐也。

    宋武藏農服以示子孫,齊高欲黃金與土同價,皆此而已矣。

    是下邑窮鄉铢積絲累以豪于闾井者之情,而奚足為儉哉?視金粟也愈重,則積金粟也愈豐;取之于人也愈工,而愈不憂其匮;而後不肖之子孫無求弗獲,而以為天下之可以遂吾志欲者,莫财若也太子勇之飾物玩、耽聲色。

    逆廣之離宮别館,塗金堆碧,龍舟錦纜,翦采鋪池,裂繪衣樹,皆取之有餘,而倉粟陳紅,以資李密之狼戾,一皆文帝心計之所聚,而以豐盈自侈者也。

    隻速其亡,又何怪乎? 若夫賢者之儉,豈其然哉?視金玉若塵土,錦绮若草芥,耳目不淫,心志不惑,澹然與之相忘,所以金粟給小人之欲,君臣父子相競于義以賤利,其必不以為誨奢之媒審矣。

    夫唯大吝之後,乃生奢男,豈儉之謂賤。

     〖一六〗 文帝之察也,肘腋有楊系之奸的信,之為,富闊有逆廣之兇而愛之專,卒以殺身而亡國。

    無他,以塗飾虛僞籠天下,情以移志以遷,而好惡皆失其本心,樂與僞人相取,狎焉而不自知也。

     王伽者,天下古今之僞人也,罷遣防送之卒,縱流囚李參等七十餘人,與約期至京,而曰:“如緻前卻,當為汝受死,”參等皆如期而至。

    夫參等身蹈重法,固桀敖不軌之徒也,伽何恃而以死黨試其誠僞?前乎此者,未聞伽有盛德至行足以孚豚魚也,一旦而以父母之身與罪人市,豈其愚至此哉?且李參等已至京而待配于有司矣,孰使帝聞之而驚喜?則伽與參等探知帝之好虛僞以飾太平,而相約以成,詭異之行,标榜自衒于帝之左右,俾得上聞。

    帝果為之下诏曰。

    “官盡如王伽,刑措其何遠哉!”伽乃擢為雍令矣,參等乃予宴而赦矣。

    帝已為伽持券而取償,而帝不知也;非不知也,知之而固喜其飾平康以昭吾治功之盛,而欺天下也。

    是其為情,與王劭上靈感志而焚香歌誦以宣示之無以異。

    唯然,故楊素僞忠,而帝且曰吾有忠臣;逆廣僞孝,而帝且曰吾有孝子;情與之相得,心與之相習,不複知此外之有心理。

    亦将曰:文王之孝亦廣,周公,忠亦素而已矣;孔子之綏來動和,亦伽而已矣。

    古今惡有聖賢哉?飾以為之而即可傳之萬世,則懷奸畜逆者,方伏刃以拟其項領,固迷而不覺。

    始以欺人,終于自罔,身弑國亡,若蹈火之必灼,狎水之必溺也,豈有爽哉? 夫聖人者,同于人者也;為創見之事,舉世驚之,必有僞焉,秉正者所弗惑也。

    若伽者,固不容于堯、舜之世,唯不容焉,斯以為堯、舜之智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