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隋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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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相召,好惡之相激也。

    嗚呼!方欲以綱常施正于裔夷,而濺血之禍起于骨肉,心之幾亦嚴矣哉!好惡之情亦危矣哉!故藏身之恕,防情之辟,立教之本,近取之而已。

    政不足治,刑賞不足勸懲,況欲以空言為求亡子之鼓乎? 〖八〗 周禮:鄉則比、闾、族、黨,遂則鄰、裡、酂、鄙,各有長司其教令,未詳其使何人為之也。

    就晨民而為之,則比戶之中,樸野之氓非所任也,其黠而可為者,又足為民害者也。

    且比鄰之長雖微,而列于六官之屬,則既列于君子而别于野人矣,舍其耒相而即與于班聯,不已媟乎?意者士之未執贽以見君而小試之于其鄉,凡飲射賓興所進于君之士,皆此屬也,固不耕而有祿食,士也,非民也。

    唯然,則可士、可大夫,而登進之塗遠,則當其居鄉而任鄉之教,固自愛而不敢淫泆于其鄉,庶幾不為民病,而教化可資以興。

    然周禮但記其職名,而所從授者無得而考焉,則郡縣之天下,其不可附托以立鄉官也,利害炳然,豈待再計而決哉? 成周之治,履中蹈和,以調生民之性情,垂為大經大法以正天下之綱紀者,固不可以意言求合也;故曰:人也,非政也。

    但據缺略散見之文,強郡縣之天下,铢累以肖之,王莽之所以亂天下也。

    而蘇威效之,令五百家而置鄉正,百家而置裡長,以治其辭訟,是散千萬虎狼于天下,以攫貧弱之民也。

    李德林争之,而威挾周禮以鉗清議之口,民之膏血殚于威占畢之中矣。

    悲夫! 封建之天下分而簡,簡可治之以密;郡縣之天下合而繁,繁必禦之以簡。

    春秋之世,萬國并,五霸興,而夫子許行簡者以南面,況合中夏于一王,而欲十姓百家置聽訟之長以爚亂之哉?周之衰也,諸侯僭而多其吏,以漁民而自尊,蕞爾之鄒,有司之死者三十三人,未死者不知凡幾,皆鄉裡之猾,上慢而殘下者也。

    一國之提封,抵今一縣耳,卿大夫士之食祿者以百計。

    今一縣而百其吏,祿入已竭民之産矣。

    卿一行而五百人從,今丞尉一出而役民者五百,其徭役已竭民之力矣。

    仁君廉吏且足以死民于賦役,汙暴者又奚若也?況使鄉裡之豪,測畜藏以側目,挾恩怨以逞私,擁子弟姻亞以橫行,則孤寒樸拙者之供其刀俎又奚若也?易曰:“通其變,使民不倦。

    ”君子所師于三代者,道也,非法也。

    竊其一端之文具以殃民,是亦不容于堯、舜之世者也。

      〖九〗 聲音之動,治亂之征,樂記言之,而萬寶常以驗隋之必亡。

    顧其說非可一言竟也。

    有聲動而導人心之貞淫者,有心動而為樂之正變者,其感應之幾,相為循環,而各有其先後。

    謂聲動而心随之,則正樂急矣;謂心動而樂随之,則樂固不能自正而待其人矣。

    倘于無道之世,按韶、夏之音而奏之,遂足以救其亡乎?不可得也。

    雖然,未有無道之世,不崇淫聲、侈哀響,而能以韶、夏之音為樂者。

    于是而知志氣之交相動,而天人之互為功矣。

    且以寶常之言,直斥何妥之樂為亡國之音,隋文何以不悅,終廢寶常,而謂何妥之樂曰“滔滔和雅,與我心會,”則盛世之音,必不諧于衰世之耳。

    其諧不諧者,天也,非人也。

    乃唯帝任詐以取天下,昵悍妻,狎逆子,任其好惡于非僻,則心流于邪,而耳從心爾。

    然則治心而後可以審音,心者其本也,音者其未與!乃何妥衰亂慆淫之樂作,遂益以導炀帝邪淫無厭之心,而終亡其國,則樂之不正,流禍無涯,樂又本而非末矣。

      古先王之作樂也,必在盛德大業既成之後,以志之貞者斟酌于聲容之雅正,而不先之于樂,知本也。

    然必斟酌于聲容之雅正,以成一代之樂,傳之子孫,而上無淫慝之君,流之天下,而下無乖戾之俗,則德立功成,而必正樂,亦知本也。

    嗚呼!自秦廢先王之典而樂亂,自契丹、女直、蒙古人中國毀棄法物而樂永亡。

    唯聲音之自然者,流露于人心、耳、手、口之閑,時亦先兆其治亂興亡之理。

    于是樂唯天動以感人,而人不能以樂治心,召和平之氣。

    凡先王所以治,聖人所以教,俱無可為功于天下,固有心者所留械于無窮也。

    天不喪道,又惡知無聖人者興,無師而得天之聰明,以複移風易俗之大用乎? 古之教上也以樂,今之教士也以文。

    文有詠歎淫泆以宣道蘊而動物者,樂之類也。

    蘇洵氏始為虔矯桎梏之文,其子淫蕩以和之,而中國遂淪于夷,亦志氣相召之幾也。

    取士者有權,士之以教以學也有經,舍其大經,矜其小辨,激清繁繞引哀怨以趨偷薄,亦惡知其所底止哉? 〖一○〗 以德化民至矣哉!化者,天事也,天自有其理氣,行乎其不容已,物自順乎其則而不知。

    聖人之德,非以取則于天也,自修其不容已,而人見為德。

    人亦非能取則于聖人也,各以其才之大小純駁,行乎其不容已,而已化矣。

    故至矣、尚矣,絕乎人而天矣。

    謂其以德化者,人推本而為之言也;非聖人以之,如以薪炀火,以勺水,執此而取彼之謂也。

    夫以德而求化民,則不如以政而治民矣。

    政者,所以治也。

    立政之志,本期乎治,以是而治之,持券取償而得其固然也,則猶誠也。

    持德而以之化民,則以化民故而飾德,其德僞矣。

    挾一言一行之循乎道,而取償于民,頑者侮之,黠者亦飾僞以應之,上下相率以僞,君子之所甚賤,亂敗之及,一發而不可收也。

      夫為政者,廉以潔己,慈以愛民,盡其在己者而已。

    至于内行之修,則尤無與于民,而自行其不容已,夫豈持此為券以取民之償哉?自漢龔、寅、卓、魯之見褒于當代,于是有僞人者,假德教以與民相市,民之僞者應之,遂以自标而物榜之,曰此德化之效也。

    東漢之末,矯飾之士不絕于策。

    至于三國,迄乎梁、陳,豈無循良之吏,而此風闃然;時君之所不尚,褒寵不及,僞人茶然而返耳。

    至隋而蘇威剽襲六經之膚說以幹文帝,帝利其說以詫治定功成之盛,始獎天下以僞,而辛公義、劉曠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