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梁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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殲焉,方謂我能殺彼而彼不能加我也,然而還自殺矣。

    志憯而行逆,豈有生理哉? 或曰:“以水灌城而城不壞,退水而城必圮,後世必有行是謀者,引師退水以進攻,彼城圮而我無漂溺之憂。

    ”乃軍行泥淖之中,樵蘇無備,以攻必死之敵,城雖圮,終不能入,而先為敵禽矣。

    殘忍之謀,愈變而愈左,勿惑其說,尚自免于敗亡乎!  〖一三〗 債帥橫于邊而軍心離,赇吏橫于邊而民心離,外有寇則速叛,外無寇則必反。

    邊任之重,中主具臣必輕之。

    袁翻、李崇憂六鎮之反,請重将領守令之選,匪特驗于拓拔氏,亦萬世之永鑒已。

     均是将領也,而在邊之将,貪殘驽阘者,甚于腹裡;均是守令也,而在邊之守令,污墨冒昧者,甚于内地。

    夫将領或挾虜寇以恣其所為,猶有辭也。

    守令之理民也無以異,而貪虐甚焉,無他,才望有餘之士,據善地以易奏成勞,則清華之擢,必其所捷得,而在邊者途窮望盡,姑偷利以俟歸休也。

    于是而邊方郡邑永為下劣之選,才望之士且恥為之,亦惡望其有可任之人乎?且也大帥近而或挫于武人矣,監軍出而或辱于中涓矣,刍糧庤而或疲于支給矣,重臣臨而或瘁于将迎矣。

    非夫塗窮望盡不獲已而姑受一命者,固不屑為也。

    人士之習見既然,司铨者遂因之以為除授之高下,于是沿邊之守令,莫非士流不齒之材,其氣苶,其情偷,苟且狼戾,至于人之所不忍為而為之不恥。

    及邊民之憔悴極、反叛起,然後思矯其弊,重選人才以收拾之,禍已發而非旦夕可挽矣。

     唯開國之始,無長慮以持其終,愈流愈下而極重難回也,故袁翻、李崇危言之而不能動當事之心。

    至于破六韓拔陵、胡琛、莫折大提稱戈競起,而後追用崇言,改鎮為州,徒以殘危之地,強才臣而緻之死地,何嗟及矣!大河以北,人狎于羯胡;五嶺以南,民習于寇攘;無人以治之,而中華愈蹙。

    但此荊、揚、徐、豫之上,蟻封其垤,雀安于堂,不亦悲乎! 〖一四〗  武帝之始,崇學校,定雅樂,斥封禅,修五禮,六經之教,蔚然興焉,雖疵而未醇,華而未實,固束漢以下未有之盛也。

    天監十六年,乃罷宗廟牲牢,薦以疏果,沈溺于浮屠氏之教,以迄于亡而不悟。

    蓋其時帝已将老矣,疇昔之所希冀而圖謀者皆已遂矣,更無餘願,而但思以自處。

    帝固起自儒生,與聞名義,非曹孟德、司馬仲達之以雄豪自命者也;尤非劉裕、蕭道成之發迹兵閑,茫然于名教者也。

    既嘗求之于聖人之教,而思有以異于彼。

    乃聖人之教,非不獎人以悔過自新之路;而于亂臣賊子,則雖有豐功偉績,終不能蓋其大惡,登進于君子之途。

    帝于是彷徨疚媿,知古今無可自容之餘地,而心滋戚矣。

    浮屠民以空為道者也,有心亡罪滅之說焉,有事事無礙之教焉。

    五無閑者,其所謂大惡也,而或歸諸宿業之相報,或許其懺悔之皆除,但與皈依,則覆載不容之大逆,一念而随皆消隕。

    帝于是欣然而得其願,曰唯浮屠之許我以善而我可善于其中也,斷内而已,絕肉而已,捐金粟以營塔廟而已,夫我皆優為之,越三界,出九地,翛然于善惡之外,弑君篡國,漚起幻滅,而何傷哉?則終身沈迷而不反,夫誰使之反邪?不然,佞佛者皆愚惑失志之人,而帝罔非其倫也。

     嗚呼!浮屠之亂天下而偏四海垂千年,趨之如狂者,唯其納天下之垢汙而速予之以聖也。

    苟非無疚于屋漏者,誰能受君子之典型而不舍以就彼哉?淫坊酒肆,佛皆在焉,惡已貫盈,一念消之而無餘媿,儒之駮者,竊附之以奔走天下,曰無善無惡良知也。

    善惡本皆無,而耽酒漁色、罔利逐名者,皆逍遙淌瀁,自命為聖人之徒,亦此物此志焉耳。

     〖一五〗 元魏神龜二年,其吏部尚書崔亮始立停年格以铨除,蓋即今之所謂資也。

    當時譏其不問賢愚而選舉多失。

    夫其時淫後亂于宮闱,強臣恣于政府,賄賂章,廉恥喪,吏道雜而奸邪逞,用人之失,豈亮立法之不善專屍其咎哉?停年之格,雖曰不揀,然必曆年無過而後可以年計,亦未為大失也。

    國家有用人之典,有察吏之典,不可兼任于一人明矣。

    吏部司進者也,防其陵躐而已。

    競躁者不先,濡滞者不後,铨選之公,能守此足矣。

    以冢宰一人而欲知四海之賢不肖,雖周公之聖弗能也。

    将以貌、言、書、判而高下之乎?貌、言、書、判末矣。

    将以毀譽而進退之乎?毀譽不可任者也。

    以一人之耳目,受天下之賢愚,錯亂遺忘,明者弗免,偶然一譽,偶然一毀,謹識之而他又熒之,将何據哉?唯夫挾私罔利者,則以不測之恩威雠其貪僞,而藉口拔尤,侈非常之藻鑒,公而慎者弗敢也。

    故吏部唯操成法以獎恬抑躁,而不任喜怒以專己行私,則公道行而士氣靜,守此焉足矣。

    若夫大賢至不肖之舉不崇朝、懲弗姑待,自有執憲之司,征事采言,以申激揚之典,固非吏部之所能兼也。

    考無過以積年,升除惟其成法;察賢奸而薦劾,清議自有特操;并行不悖,而吏道自清。

    停年之格,何損于治理,而必欲以非常之典待尋常守職之士乎? 或曰:周官黜陟,專任冢宰,非與?曰:此泥古而不審以其時者也。

    周之冢宰,所治者王畿千裡,儉于今之一省會也,其政績易考,其品行易知,豈所論于郡縣之天下,一吏部而進退九州盈萬之官乎?停年以除吏,非一除而不可複退也,有糾察者随其後也。

    責吏部者,以公而已矣,明非所可責也。

      〖一六〗 莫折念生反于秦州,元志亟攻之,李苗上書請勒大将堅壁勿戰,謂“賊猖狂非有素蓄,勢在疾攻,遲之則人情離沮”。

    此萬世之長策也。

      天下方甯而寇忽起,勿論其為夷狄、為盜賊,皆一時僄悍之氣,暋不畏死者也。

    譬如勇戾之夫,忿起而求人與,行數裡而不見與者,則氣衰而思遁矣。

    故乍起之兵,所畏者莫甚于曠日而不見敵。

    其資糧幾何也?其器仗幾何也?其所得而擄掠者幾何也?稱兵已久,而不能殺吾一卒,則所以搖惑人心而人從之者又幾何也?乃當事者輕與急争也,其不肖之情有二:一則畏怯,而居中持議者,唯恐其深人,則必從臾人以前禦而冀緩其憂;一則乘時徼利,而擁兵柄者欲詫其勇,輕用人以試,而幸其有功。

    且不但此也,司農憚于支給,郡邑苦于輸将,頑民吝其刍粟,不恤國之安危,唯思速竟其事,于是而寇之志得矣。

    冒突以一逞,乘敗而進,兵其兵也,食其食也,地其地也,氣益銳,人益附,遂成乎不可撲滅之勢。

    然後驕懦之帥,反之以不戰,坐視其日強,而國因以亡。

     嗚呼!以天下敵一隅,以百年之積、四海之挽敵野掠,坐以困之,未有不日消月萎而成擒者,六鎮豈能如魏何哉!魏自亡耳。

    強弱衆寡虛實之數較然也,強可以壓弱,衆可以制寡,實可以困虛,而亟起以授之掠奪,惴惴然驚,悻悻然起,敗軍殺将,破國亡君,愚者之情形,古今如一,悲夫! 〖一七〗 人士之大禍三,皆自取之也。

    博士以神仟欺嬴政而謗之;元魏之臣阿淫虐之女主而又背之;唐臣不恤社稷,陰陽其意于汴、晉,惡朱全忠而又迎之;故坑于鹹陽,殲于河陰,沈于白馬,皆自取之也。

     君子有必去以全身,非但全其生之謂也,全其不辱之身也。

    拓拔氏以僞飾之詩書禮樂誘天下之士而翕然從之,且不徒當世之士為所欺也,千載而下,論史者猶稱道之而弗絕。

    然有信道之君子,知德而不可以僞欺,則抑豈可欺邪?而鄙夫無識,席晏安,規榮利,滔滔不反,至于一淫妪殺子弑君,而屏息其廷,懷祿不舍。

    則相率以冥行,蹈兇危而不惜,其習已浸淫膠固而不解,欲弗群趨于死地,其可得乎? 河陰之血已塗郊原,可為寒心甚矣。

    爾朱榮奉子攸入雒,而山偉孑然一人趨跄而拜赦,吾不知偉之不怖而欣然以來者何心也?蓋不忍捐其散騎常侍而已。

    則二千餘人賓賓秩秩奉法駕以迎子攸于河陰者,皆山偉也。

    廉恥喪而禍福迷,二千餘人,豈有一人焉,戴發含齒血在皮中者乎?如其道,則日遊于兵刃之下而有餘裕;喪其恥,則相忘于處堂之嬉,白刃已加其脰而赴之如歸。

    挾詩書禮樂之迹而怙之,聞聲望影而就之,道之賊也,德之棄也。

    蛾螘之智,死之徒也,自取之也。

     〖一八〗  奸雄之相制也,互乘其機而以相害,然而有近正者焉;亦非徒托于名以相矯而居勝也,儀度其心,固有正者存焉,見為可據而挾之以為得也。

    乃其機則險矣,險則雖有正焉而固奸雄之為也,特其禍天下者則差焉耳。

     爾朱榮挾兵肆虐,狂暴而不足以有為,高歡、賀拔嶽皆事之,而歡與嶽之意中固無榮也。

    榮拘子攸于幕下,高歡遽勸榮稱帝,歡豈欲榮之晏居天位,而己徼佐命之功以分寵祿乎?榮稱帝而速其亡,歡之幸也。

    乃榮恍惚不自支而悔曰:“唯當以死謝朝廷。

    ”賀拔嶽勸榮殺歡,嶽豈果欲榮之忠魏以保榮之身名乎?知歡之納榮于死地而己藉以興,歡興而己且為歡下,殺歡而榮在嶽之股掌也。

    歡之權力不如榮,嶽之詐力不如歡,榮敗而歡可逞,歡死而嶽可雄,相忌相乘以相制,亦險矣哉!此機一動而彼機應之,叢毒矢利刃于一堂,目瞬心生,鍼鋒相射。

    莊生曰:“其發也如機括。

    ”此之謂也。

     然而嶽之言為近正矣,為魏謀,為榮謀,執大義以誅歡,則他日之叛爾朱兆、陷雒陽、走元修之禍亦息。

    嶽即為歡,固不如歡之狡悍以虔劉天下于無窮也。

    何也?嶽之心猶有正焉者存也。

     〖一九〗 張駿傷中原之不複,而曰:“先老消謝,後生不識,慕戀之心,日遠日忘。

    ”嗚呼!豈徒士民之生長于夷狄之世者不知有中國之君哉?江左君臣自忘之,自習而自安之,固不知中原為誰氏之土,而盡河山以不相及之量矣!拓拔氏封劉昶為宋王、蕭贊為齊王,以為宋、齊之主,使自争也,梁亦以元颢為魏王而使之争。

    拓拔氏遣将出兵,助劉昶、蕭寶寅以南侵,梁亦使陳慶之奉元颢而北伐。

    相襲也,相報也,以雒陽為拓拔氏固有之雒陽,唯其子孫應受之,而我不能有也。

    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