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懷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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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于是而以侮之為得計,士大夫于是而以制之為得勢,有司于是以箝束驅除之為保我士民之功。

    一王之天下無分士,天地之生非異類,而摧殘之若仇雠,傷和氣,乖人理,激怨怒,則害于而家、兇于而國,皆自取之焉耳。

     西晉之末,蜀已覆于前矣。

    劉弘薨,山簡闇,荊湘之士民虐苦流民;而若馮素者,且持保固鄉裡之邪說,惑狂愚殘忍之荀眺,欲盡誅之;四五萬家一時俱起,杜弢挾之以作亂,天道之必然,人情之必緻也。

    鳴呼!眺欲盡誅之,獨非人乎,事即成而何忍?況其祗以自賊也!迨其已反,則又或咎之曰:殺之之不速也。

    不仁者不可與言,有如是夫! 〖四〗 劉聰陷雒陽,執懷帝,百官無一死者。

    嗚呼!若此之流而可責以仗節死義之道乎?雒陽之困危也,周馥請幸壽春而不聽,苟晞請幸倉垣而不果,迨其後欲出而不能,悲哉!帝将遷而公卿止之,為之辭曰:效死以守社稷也。

    乃若其情,則有二焉:弗能固守,而依于所遷,則遷壽春而周馥為公輔矣,遷倉垣則苟晞為公輔矣,從遷之臣,弗能據尊榮也,此一情也。

    久宦于雒,而治室廬、置田園、具器服、聯姻戚,将欲往而徘徊四顧,弗能捐割,此又情也。

    故盤庚曰:“無總于貨寶,生生自庸。

    ”總其心于田廬器服之中,仰不知有君,俯不知有軀命,故曰若此之流,惡可責以仗節死義乎? 十金之産,卒逢寇亂,不忍捐其雞豚罋缶,而肝腦塗地,妻子為俘,汴京士庶擁李綱以讙呼者,此情而已矣。

    玄宗将奔蜀,楊國忠列炬請焚府庫,帝曰:“留此以與賊,勿使掠奪百姓。

    ”其輕視貨貝之情,度越尋常遠矣。

    是以唐終不亡也。

     〖五〗 劉琨送石勒之母以招勒,而勒不服;高齊送宇文護之母,而護旋攻之;不拘以為質,而欲以仁義動狡悍之寇,不已愚乎!曰:此未足以诮琨也。

    執人之父母,脅之以降,不降,則殺之以快意,此夷狄盜賊之行,有心者其忍效之乎?送之歸,雖不足以懷之,而彼亦無辭以決于緻死。

    曹嵩死而徐州屠,陶謙愚矣。

    琨非愚也,琨所以不能制勒者,懷、愍弱,琅邪孤,王浚撓之,其勢不振;琨雖忼慨,而舊為賈谧、司馬越所污染,威望不足以動人;抑且沈毅不如劉弘,精敏不如陶侃,勒是以睥睨之,知非已敵,而孰其聽之?使琨而能如郭子儀也,則香火之誓,動回纥而有餘。

    回纥豈果畏鬼神、恤信義哉?有以制之,而又持名義以臨之,蔑不勝焉。

    仁義有素,而聲靈無拂,則此一舉也,足以折勒之狡而制其死命,故曰:“仁者無敵。

    ”琨未全乎仁也,非仁過而愚也。

    若拘人之父母以脅其子,非人之所為也,固琨之所不忍而不屑者也。

     〖六〗 王導秉江東之政,陳頵勸其改西晉之制,明賞信罰,綜名責實,以舉大義,論者韪之,而惜導之不從。

    然使導亟從頵言,大反前軌,任名法以懲創久弛之人心,江東之存亡未可知也。

    語曰:“琴瑟之不調,必改而更張之。

    ”非知治之言也。

    絃之不調,因其故而為節其緩急耳,非責之絃而亟易其故也。

    不調之絃,失之緩矣,病其緩而急張之,大絃急,小絃絕,而況可調乎? 晉代吏民之相尚以虛浮而樂于弛也久矣,一旦操之已蹙,下将何以堪之?且當其時,所可資以其理者,周顗、庾亮、顧榮、賀循之流,皆雒中舊用之士,習于通脫玄虛之風,未嘗慣習羁絡者;驟使奔走于章程,不能祗承,而固皆引去。

    于是虔矯束溼之人,拔自寒流以各逞其競躁,吏不習,民不安,士心瓦解,亂生于内而不可遏矣。

    夫卞壺、陶侃,固端嚴劼毖之士也,導固引壺于朝端,任侃于方嶽矣,潛移默化,豈在一旦一夕哉?宋嘗病其紀綱之寬、政事之窳矣,王安石迫于改更而人心始怨;元祐、紹聖、建中靖國屢懲屢改,而宋乃亡。

    鍛鐵者,急于反則折。

    褊人憾前圖之不令,矯枉而又之于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