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光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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緻寇至。

    ”敬慎且危,而況悍妻群小之交煽乎?亂世之去就,決之以義而已;義定而守之以信,則兇而可以無咎。

    需者事之賊,非欲其躁也,無兩端以窺伺之謂也。

    寵之不免,非旦夕之故矣。

    雖然,略其心,紀其績,以不忘患難之初心,則物自順焉。

    光武之刻薄寡恩也,不得以寵之詐愚而謝其咎也。

      〖八〗 光武之得天下,較高帝而尤難矣。

    建武二年,已定都于雒陽,而天下之亂方興。

    帝所得資以有為者,獨河北耳。

    而彭寵抑叛于幽州,五校尚橫于内黃。

    關以西,鄧禹雖入長安,赤眉環繞其外,禹弗能制焉。

    郾、宛、堵鄉、新野、弘農,近在咽頰之間,寇叛接迹而相為牽制,不畢更始之在長安時也。

    劉永、張步、董憲、蘇茂,橫互東方,為陳、汝眉睫之患;隗嚣、公孫述姑置而可徐定者勿論焉。

    其視高帝出關以後,僅一項羽,夷滅之而天下即定,難易之差,豈不遠哉? 或曰:項羽,勁敵也,赤眉、五校、劉永、張步、董憲、蘇茂、董、蘇況、隗嚣,皆非羽倫,則光武易。

    夫寇豈有常哉?項羽之彊也而可使弱,弱者亦何不可使彊也。

    曹操慮哀紹之難平,而卒與争衡者周瑜之一隅;苻堅蕩慕容、姚氏之積寇,而一敗不支于謝玄之一旅。

    時之所興,勢之所湊,人為之效其羽翼,天為之長其聰明,燎原之火,一爝未滅,而猝已焚林,讵可量邪?且合力而與争者一塗,精專志定,無旁撓焉,而惡得不易!分勢而四應者雜起,左伏右起,無甯日焉,而惡得不難!使以高帝荥陽之相持,而遇光武叢生之敵,乘間持虛而掣其後,羽不待約,而人為之犄角,高帝不能支矣。

    則甚矣光武之難,而光武之神武不可測也。

     乃微窺其所以制勝而蕩平之者,豈有他哉?以靜制動,以道制權,以謀制力,以緩制猝,以寬制猛而已。

    帝之言曰:“吾治天下以柔道行之。

    ”非徒治天下也,其取天下也,亦是而已矣。

    柔者非弱之謂也,反本自治,順人心以不犯陰陽之忌也。

    孟子曰:“行法以俟命。

    “光武其庶幾乎!高帝之興,群天下而起亡秦,競智競力,名義無所伉,人心無所惑也。

    光武則乘思漢之民心以興,而玄也、盆子也、孺子嬰也、永也、嘉也,俱為漢室之胄,未見其分之有所定也。

    苟有分義以相搖,則智力不足以相屈,故更始亡而故将猶挾以逞志。

    然則光武所以屈群策群力而獨伸焉者,舍道其何以哉?天下方割裂而聚鬥,而光武以道勝焉。

    即位未久,修郊廟,享宗祖,定制度,行爵賞,舉伏湛,征卓茂,勉寇恂以綏河内,命馮畢使撫關中,一以從容鎮靜結已服之人心,而不迫于争戰。

    然而桀骜疆梁之徒,皆自困而瓦解。

    是則使高帝當之,未必其能耆定如此也。

    而光武之規模弘遠矣。

      嗚呼!使得天下者皆如高帝之興,而無光武之大猷承之于後,則天下後世且疑湯、武之誓诰為虛文,而唯智力之可以起收四海。

    曹操何所憚而不為天子,石虎、朱溫亦何能寒海内之心而不永戴之哉?三代而下,取天下者,唯光武獨焉,而宋太祖其次也。

    不無小疵,而大已醇矣。

     〖九〗 赤眉之棄長安、西走安定,非鄧禹之力能驅之也,食盡而旁掠,固不以安定為終焉之計,而必返乎長安。

    鄧禹不乘其有可潰之勢,蹑其後以蹙之,而入長安晏坐以待其歸,河決癕潰,容可禦乎?于是退之雲陽,士氣已餒,而還攻之于堅城之下,其敗宜矣。

    故善用兵者,知時而已。

    赤眉食盡,引兵東歸,時畢乎昔,則唯扼之于險而可制其死命。

    禹乃違光武之令,就關内而與争,何昔之怯而今之忿也! 然光武終能遏之于宜陽而盡降之,曾不恤歸師勿揜之戒,塞決河而斂潰癕,則又何也?嚴陳以待,求戰不得,求走不能,弗犯其鋒,稍遲之而氣即餒矣。

    帝以持重而挫其方決之勢,禹以持重而失之方潰之初,相時之變,定幾于頃刻,非智之所能知、勇之所能勝。

    嶽鵬舉曰:“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心不忘而時自應于其會,此未可以一成之論論之也。

     〖一○〗 所貴乎史者,述往以為來者師也。

    為史者,記載徒繁,而經世之大略不著,後人欲得其得失之樞機以效法之無繇也,則惡用更為? 光武之始徇河北,銅馬諸賊幾數百萬;及破之也,潰散者有矣,而受其降者數十萬人。

    斯時也,光武之衆未集,猶資之以為用也。

    已而劉茂集衆十餘萬而降之于京、密;朱鲔之衆且三十萬而降之于雒陽;吳漢、王梁擊檀鄉于漳水,降其衆十餘萬于鄴東;五校之衆五萬人降之于羛陽;餘賊之擁立孫登者五萬人,降之于河北;赤眉先後降者無算,其東歸之餘尚十餘萬人,降之于宜陽;吳漢降青犢,馮異降延岑、張邯之衆,蓋延降劉永之餘,王常降青犢四萬餘人,耿弇降張步之卒十餘萬;蓋先後所受降者,指窮于數。

    戰勝矣,威立矣,乃幾千萬不逞之徒聽我羁絡,又将何以處之邪?高帝之興也,恒患寡而亟奪人之軍,光武則兵有餘而撫之也不易,此光武之定天下所以難于高帝也。

     夫民易動而難靜,而亂世之民為甚。

    當其舍耒而操戈,或亦有不得已之情焉,而要皆遊惰驕桀者也。

    迨乎相習于戎馬之間,掠食而飽,掠婦而妻,馳驟喧呶,行歌坐傲,則雖有不得已之情而亦忘之矣。

    盡編之于伍,而耕夫之粟不給于養也,織婦之布不給于衣也,縣官宵夜以持等、不給于饋餫也。

    盡勒之歸農,而田疇已蕪矣,四肢已惰矣,恣睢狂蕩、不能受屈于父兄鄉黨之前矣。

    故一聚一散,傾耳以聽四方之動而随風以起,誠無如此已動而不複靜之民氣何矣!而光武處之也,不十年而天下晏然,此必有大用存焉。

    史不詳其所以安輯而鎮撫之者何若,則班固、荀悅徒為藻帨之文、而無意于天下之略也,後起者其阿征焉? 無已,而求之遺文以髣髴其大端,則征伏湛、擢卓茂,獎重厚之吏,以調禦其嚣張之氣,使惰歸而自得其安全,民無懷怨怒以擯之不齒,吏不吝教導以納之矩矱,日漸月摩而消其形迹,數百萬人之浮情害氣,以一念斂之而有餘矣。

    蓋其觌文匿武之意,早昭著于戰争未息之日,潛移默易,相喻于不言,當其從戎之日,已早有歸休之志,而授以田疇廬墓之樂,亦惡有不帖然也?自三代而下,唯光武允冠百王矣。

    何也?前而高帝,後而唐、宋,皆未有如光武之世,胥天下以稱兵,數盈千萬者也。

    通其意,思其變,函之以量,貞之以理,豈易言哉!豈易言哉! 〖一一〗  光武報隗嚣書,稱字以與颉颃,用敵國禮,失禦嚣之道矣,是以失嚣。

    嚣者,異于狂狡之徙,猶知名義者也。

    始起西州,歃血告于漢祖之神靈,知漢未絕于天,願為中興之元功耳。

    更始疑欲殺之,亦奔歸秦、隴,而恥與張卬、謝祿同逆。

    達其情,獎之以義,正名之為君臣,而成其初志,嚣将以為得知己而願委身焉。

    名義者,嚣所素奉之名也,待以敵國,而置之名義之外以相籠絡,嚣且謂更始之始尊我而終忌我,今猶是也,奚以委身而相信哉?文帝之下尉佗也,佗本無戴漢之心,下之而驕氣以平,非可與嚣比者也。

    懷疑未決,而又重授以疑,雖慷慨論列如馬援,無能蠲其猜忮矣。

     〖一二〗 上下相親,天下之勢乃固。

    故三代之王者,不與諸侯争臣民,立國數百年;其亡也,猶修天子之事守而不殄其宗社。

    漢承秦而罷侯置守,守非世守,而臣民亦疊易矣。

    然郡吏之于守,引君臣之義,效其忠貞,死則服之,免官而代為之恥,曲全其名,重恤其孤幼,乃至變起兵戎而以死衛之。

    如楚郡劉平遇龍萌之亂,伏太守孫萌身上,号泣請代,身被七創,傾血以飲萌,如此類者,盡東漢之世,不一而足。

    蓋吏之于守,其相親而不貳也,天子不以沽恩附勢為疑,廷臣不以固結朋黨為非,是以上下親而疊相維系以統于天子。

    故盜賊興而不能如黃巢、方臘之僭,夷狄競而不能成永嘉、靖康之禍,三代封建之遺意,施于郡縣者未斁也。

     延及後世,黨議興而惟恐人之不離,告讦起而惟恐部民之不犯其上,将以解散臣民而使專尊天子,而不知一離而不可複合,惡能以一人為羁絡于清宮,而遍縻九州之風馬牛哉?導民以義,而民猶趨利以忘恩;導民以親,而民猶背公以瓦解;如之何更獎以刻薄犯順之為也!三代以下,唯漢絕而複興,後世弗及焉,有以夫! 〖一三〗 言一發而不可收,習相沿而不能革,無聖人出,則須其自已而後已。

    班彪之說隗嚣,窦融之決志以從光武,皆以符命為征;彪與融處亂世而身名以全,皆所謂豪傑之士也,然而所據者在此,況其他之瑣瑣者乎? 仲尼沒,七十子之徒,流風日遠,舍理言天,而窺天以數,賢者不能自拔,而疑信參焉。

    劉楊造癭楊之讖以惑衆,張豐寶肘石之玺以自迷,皆緣之以釀亂而亡其身。

    光武之明,且恐非此而無以動天下,刻畫五行、割裂六藝者二百餘年,迨魏、晉而始衰,害固如是之烈也! 孔子贊周易以前民用。

    道而已矣,陰陽柔剛仁義之外無道也。

    至于漢,乃有道外之數以亂道;更千年而濂、雒闡其微以距邪說,邵康節猶以其授于陳搏、穆修者,冒三聖之顯道,以測皇王之升降,非君子之所知也。

    其殆京房、夏賀良之餘盡,乘風而一煽者乎! 〖一四〗 疑信相參之際,人有隐情而我亦與之隐,則疑終不釋;豁然發其所疑而示之以信,豈有不測之明威哉?無不可共見之心而已。

    窦融在河西,懷疑不決,好事者且以尉佗之說進,此融所秘而不敢以告者也。

    光武賜書,開兩端以擿發之,而河西震服。

    凡光武之诎群雄者,胥此道也。

     蓋有所隐而不敢宣者,畏人之知。

    抑料人雖知我而無能禁我也,更相與隐之,則彼且畏我之含殺機以暗相制;不則謂其疑已而無如已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