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武帝

關燈
人心,豈悅輩小人所能終揜之乎!遊行之譏,隻見其不知量而已矣。

     〖一二〗  汲黯責公孫弘布被為詐,弘之詐豈在布被乎?黯不斥其大而擿其小,細矣。

    黯非翹細過以讦人者。

    黯之學術,專于黃、老,甘其食,美其衣,老氏之教也。

    以曾、史為桎梏,以名教為蹄衡羁絡,為善而不欲近名,大白而欲不辱,故黯之言曰:“柰何欲效唐、虞之治。

    ”弘位三公,祿甚多,布被為詐。

    堯、舜富有四海而茅茨土階,黯固以為詐而不足效也。

    弘起諸生,四十而貧賤,安于布被,則布被已耳,弘之詐豈在此乎?黯沈酣于黃、老,欲任情以遠名,而見以為詐焉耳。

     〖一三〗 淮南王安著書二十篇,稱引天人之際,亦雲博矣。

    而所謀興兵者,率兒戲之策;所與偕者,又童昏之衡山王賜及太子遷爾。

    叛謀不成,兵不得舉,自刭于宮庭,其愚可哂,其狂不可瘳矣。

     成臯之口何易塞,三川之險何易據,知無能與衛青敵,而欲徼幸于刺客,安即反,其能當青乎?即刺青,其能當霍去病乎?公孫弘雖不任為柱石臣,而豈易說者?起貧賤為漢三公,何求于淮南,而敢以九族試雄主大将之歐刀邪?内所恃者,徒巧亡實之嚴助;外所挾者,輕僄亡賴之左吳、趙賢、朱驕;首鼠兩端之伍被,懷異志于肘腋而不知。

    安之愚至于如此,固高煦、宸濠之所不屑為,而安以文詞得後世之名。

    由此言之,文不足以辨人之智愚若此乎! 而非然也。

    取安之書而讀之,原本老氏之言,而雜之以辯士之遊辭。

    老氏者,挾術以制陰陽之命,而不知其無如陰陽何也。

    所挾者術,則可以窺見氣機盈虛之釁罅,而乘之以逞志。

    乃既已逆動靜之大經,而無如陰陽何矣;則其自以為窺造化而盜其藏、而天下無不可為者,一如嬰兒之以廷擊贲、育,且自雄也。

    率其道,使人誕而喪所守,狂逞而不思其居。

    安是之學,其自殺也,不亦宜乎!夫老氏者,教人以出于吉兇生死之外,而不知其與兇為徒也。

    讀劉安之書,可以鑒矣。

      〖一四〗 張湯治獄為酷吏魁,而其決于誅伍被也,則非酷也,法之允也。

    被者,反覆傾危之奸人,持兩端以貿禍者也。

    不誅之,又且詭遇于漢廷,主父偃、江充之奸,被任之有餘矣。

    被之始谏安也,非果禁安使勿反,稱引漢德,為他日兔脫計耳。

    已而為安盡反謀矣,俄而又以謀反蹤迹告矣。

    “宮中荊棘”之谏,“侯無異心、民無怨氣”之語,蓋亦事後自陳、規救其死之遊辭,而誰與聽之哉!與人謀逆而又首告,縱舍勿誅,則讒賊相踵,亂不可得而弭矣。

    故湯之持法非過,而被之誅死允宜也。

     嗚呼!為伍被者不足道,君子不幸陷于逆亂之廷,可去也,則亟去之耳。

    不然,佯狂痼疾以避之;又不然,直詞以折之;弗能折,則遠引自外而不與聞。

    身可全則可無死;如其死也,亦義命之無可避者,安之而已;過此則無術矣。

    謀生愈亟,則逢禍愈烈;兩端不甯,則一途靡據。

    故曰“有道則知,無道則愚”。

    誠于愚者,有全生,無用術以求生;有義死,無與亂以偕死者也。

     〖一五〗 遐荒之地,有可收為冠帶之倫,則以廣天地之德而立人極也;非道之所可廢,且抑以纾邊民之寇攘而使之安。

    雖然,此天也,非人之所可強也。

    天欲開之,聖人成之;聖人不作,則假手于時君及智力之士以啟其漸以一時之利害言之,則病天下;通古今而計之,則利大而聖道以弘。

    天者,合往古來今而成純者也。

    禹之治九州,東則島夷,西則因桓,南暨于交,北盡碣石,而堯、舜垂衣裳之德,訖于遐荒。

    禹乘治水之功,因天下之動而勞之,以是聲教暨四海,此聖人善因人以成天也。

      漢武撫已平之天下,民思休息。

    而北讨匈奴,南誅瓯、越,複有事西夷,馳情宛、夏、身毒、月氏之絕域。

    天下靜而武帝動,則一時之害及于民而怨讀起。

    雖然,抑豈非天牖之乎?玉門以西水西流,而不可合于中國,天地之勢,即天地之情也。

    張骞恃其才力強通之,固為亂天地之紀。

    而河西固雝、涼之餘矣。

    若夫駹也、冉也、邛僰也、越巂也、滇也,則與我邊鄙之民犬牙相入,聲息相通,物産相資,而非有駤戾冥頑不可向迩者也。

    武帝之始,聞善馬而遠求耳,骞以此而逢其欲,亦未念及牂柯之可辟在内地也。

    然因是而貴築、昆明垂及于今而為冠帶之國,此豈武帝、張骞之意計所及哉?故曰:天牖之也。

     君臣父子之倫,詩書禮樂之化,聖人豈不欲普天率土而沐浴之乎?時之未至,不能先焉。

    迨其氣之已動,則以不令之君臣,役難堪之百姓,而即其失也以為得,即其罪也以為功,誠有不可測者矣。

    天之所啟,人為效之,非人之能也。

    聖人之所勤,人弗守之,則罪在人而不在天。

    江、浙、閩、楚文教日興,迄於南海之濱、滇雲之壞,理學節義文章事功之選,肩踵相望,天所佑也,漢肇之也。

    石敬瑭割土于契丹,宋人棄地于女直,冀州堯、舜之餘民,化為禽俗,即奉冠帶歸一統,而黨邪醜正,與宮奄比以亂天下,非天也,人喪之也。

    将孰俟焉以廓風沙霾噎之宇,使清明若南國哉!  〖一六〗 武帝遊宴後宮閱馬,嫔禦滿側,金日磾于數十人之中獨不敢竊視,武帝以此知日磾,重用之而受托孤之命,非細行也。

    蓋日磾非習于君子之教,而規行矩步以閑非禮者也。

    不期而謹于瞻視焉,不期而敦其敬畏焉,不期而非所視者勿視焉,勿曰細行也。

    神不守于中,則耳目移于外而心不知。

    讓千乘之國,而變色于箪豆;卻千金之璧,而失聲于破甑;才足以解紛,勇足以卻敵,而介然之頃,莫能自制其耳目;豈細故哉!君子黈纩以養目,琇瑩以養耳,和鸞佩玉以養肢體,兢兢乎難之,而恐不勝于俄頃。

    貞生死、任大任,而無憂惑,此而已矣。

    武帝之知人卓矣哉!諸葛公年廿七而昭烈倚為腹心,關羽、張飛所莫測也。

    武帝舉日磾于降胡,左右貴戚所莫測也。

    知人之哲,非人所易測久矣。

    諸葛公之感昭烈,豈僅以三分鼎足之數語哉!神氣之間,有不言而相喻者在也。

    乃既有言矣,則昭烈之知益審,而關、張之疑益迷。

    日磾之受知,非有言也,故武帝之知深矣。

    衛、霍之見知,猶衆人之常也。

    心持于黍米,而可以動天地,自非耳食道聽之庸流,豈待言而後相知。

     〖一七〗 武帝之勞民甚矣,而其救饑民也為得。

    虛倉廥以振之,寵富民之假貸者以救之,不給,則通其變而徙荒民于朔方、新秦者七十餘萬口,仰給縣官,給予産業,民喜于得生,而輕去其鄉以安新邑,邊因以實。

    此策,黾錯嘗言之矣。

    錯非其時而為民擾,武帝乘其時而為民利。

    故善于因天而轉禍為福,國雖虛,民以生,邊害以纾,可不謂術之兩利而無傷者乎!史譏其費以億計,不可勝數,然則疾視民之死亡而坐擁府庫者為賢哉?司馬遷之史謗史也,無所不謗也。

      〖一八〗 以名譽動人而取文士,且也跻潘嶽于陸機,拟延年于謝客,非大利大害之司也,而軒轾失衡,公論猶绌焉,況以名譽動人而取将帥乎!将者,民之死生、國之存亡所系者也。

    流俗何知而為之流涕,士大夫何知而為之扼腕。

    浸授以國家存亡安危之任,而萬人之揚诩,不能救一朝之喪敗。

    故以李廣之不得專征與單于相當為憾者,流俗之簧鼓,士大夫之臭味,安危不系其心,而漫有雲者也。

     廣出塞而未有功,則曰“數奇”,無可如何而姑為之辭爾。

    其死,而知與不知皆為垂涕,廣之好名市惠以動人,于此見矣。

    三軍之事,進退之機,操之一心,事成而謀不洩,悠悠者惡足以知之?廣之得此譽也,家無餘财也,與士大夫相與而善為慷慨之談也。

    嗚呼!以笑貌相得,以惠相感,士大夫流俗之褒譏僅此耳。

    可與試于一生一死之際,與天争存亡,與人争勝敗乎?衛青之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