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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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能及的。

    對虹霓的了解是物理學,然見虹霓而欣喜則屬于道德的範圍了。

    了解是不會、不應、并且也是不能毀滅心頭的欣喜的。

    這便是信仰簡單的世界,既不需用神學,亦不乞助于無據的賞罰,隻要人的心尚能見美而喜,尚能為公道正義慈愛所感動,這樣也就夠了,規規矩矩的做人,做事以最高貴最純潔的本性為準繩,原是應該的。

    其實這樣也就是合乎教義了。

    我們既有秉自祖先的獸性——就是所謂人類進化過程中的罪惡——則以常識論,我們有一個較高貴的我與一個較低級的我。

    我們有高尚的本能,同時有卑劣的本能。

    吾人雖不信我們的罪惡是由撒旦作祟,然此非謂我們行事須依順獸性也。

     孟子說得好:"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敬畏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人心,人皆有之。

    "孟子又說: 養其大者為大人,養其小者為小人。

     以論理言,唯物主義非必随舊的宗教觀念之消滅與俱來,然在事實上唯物主義卻接踵而至。

    因人本非邏輯的動物,人事本有奇特可笑處,在大體上,近代社會日趨唯物,而離宗教日遠。

    宗教向為一組經神批準的一貫的信仰,它是不期然而然的情感沖動,并非理智的産物。

    冷酷的合理的信仰是不能替代宗教的。

    複次,宗教一事,由來已久,根深蒂固,有傳統的力量,這部傳統的規範倘或失去,并非佳事;然事實上竟已失去。

    這個時代又非為産生新教教主的時代。

    我們太愛批評故也。

    而個人私信對于合理的行為的信念,其力量以之與偉大的宗教相較,直有大巫小巫之差。

    這種私人的信念,以語上也者之君子則有餘,對于下也者之小人則不足應付也。

     我們已處于進退維谷左右為難之時代矣。

     摩西與孔子對于行為的規範均與以宗教的意味,洵智慧的辦法也。

    但在現代社會中我們既不能産生一個摩西或一個孔子,我們惟有走廣義的神秘主義的一途,例如老子所倡導的那種。

    以廣義言之,神秘主義乃為尊重天地之間自然的秩序,一切聽其自然,而個人融化于這大自然的秩序中是也。

     道教中的"道"即是此意。

    它含義之廣是以包括近代與将來最前進的宇宙論。

    它既神秘而且切合實際。

    道家對于唯物論采寬縱的态度。

    以道家的說法看來,唯物主義并不邪惡,隻是有點呆氣而已。

    而對于仇恨與妒忌則以狂笑沖散之。

    對于恣意豪華之輩道教教之以簡樸;對于度都市生活者則導之以大自然的優美;對于競争與奮鬥則倡虛無之說剛克柔之理以救濟之;對于長生不老之妄想,則以物質不滅宇宙長存之理以開導之。

    對于過甚者則教之以無為甯靜。

    對于創造事業則以生活的藝術調和之。

    對于剛則以柔克之。

    對于近代的武力崇拜,如近代的法西斯國家,道教則謂汝并非世間惟一聰明的家夥,汝往前直沖必一無所得,而愚者千慮必有一得,物極則必反,拗違此原則者終必得惡果。

    至于道教努力和平乃自培養和氣着手。

     在其他方面宗教的改革,我想結果是不會十分圓滿的。

    我對宗教下的定義,方才已說了,是對于生命的崇敬心。

    凡是信仰總是随時變遷的。

    信仰便是宗教的内容,故宗教的内容必随時而異。

     宗教的信條亦是無時不變的。

    "遵守神聖的安息日"此教條往昔視為重大非凡,不得或違,在今人看來則殊覺無關緊要。

    時處今日,來一條"遵守神聖的國際條約!"的信條,這倒于世有益不淺。

    "别垂涎鄰居的東西"這條教條,本含義至廣,然另立一條"别垂涎鄰國的領土"而以宗教的熱誠信奉之,則較妥善多多,并更為有力量矣。

    "勿得殺人"的下面再加"并不得殺鄰國的人"這幾個字,則更為進步了。

    這些信條,本該遵守,然事實上則并不。

    于現代世界中創造一個包含這些信條的宗教殊非易事。

    我們是生存在國際的社會中,然而沒有一個國際的宗教。

     我們乃是活在一個冷酷的時代中。

    今人對于自己及人類,比一百五十年前法國的百科字典家還悲觀無信念。

    與昔相較,我們愈不信奉自由平等博愛了。

    我們真愧對狄德羅及達·郎貝耳諸人。

    國際道德從沒如今這樣壞過。

    "把這世界交給一九三○——一九三九年的人們真是倒黴!"将來的曆史家必是這麼寫的。

    隻以人殺人一端而論,我們直是處于野蠻時代。

    野蠻行為加以機械化敢不是野蠻行為了麼?處于這個冷酷的時代惟有道家超然的憤世嫉俗主義是不冷酷的。

    然而這個世界終有一天自然而然的會變好的。

    目光放遠點,你就不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