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童年及少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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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于十九世紀末。

    那一年是一八九五年,是中國和日本訂立馬關條約的那一年,條約規定割讓台灣和承認朝鮮獨立,就是甲午戰争中國敗給日本的第二年。

    中國慘敗在日本手中,是因為滿清政府的寡後把準備建設近代海軍的錢,移去做現在北京郊外著名夏宮的建築費。

    舊的夏宮已在一八六○年為英法聯軍劫掠及焚毀,而這個無知又頑固的婦人和她的排外心理,助成數年後拳匪之亂的突發。

    曾聽父親說過關于拳匪之亂時那個寡後和皇帝逃走的情形,當時我五歲。

    查考年鑒,我發現訂立馬關條約那一年,同時也是德國物理學家樂琴發現X光的那一年。

     童年最早的記憶之一是從教會的屋頂滑下來。

    那間教會隻有一個房子,而緊挨着一座兩層樓的牧師住宅,因此站在牧師住宅的陽台上,可以透過教堂後面的一個小窗望下去,看見教堂内部。

    在教堂的屋頂與牧師住宅的桁桷之間,隻有一個很窄的空間,小孩可以從這面的屋頂爬上去,擠過那個狹窄的空間,而從另一面滑下來。

    我記得自己曾是那個站在陽台上的小孩,驚訝上帝的無所不在。

    它使我困惑,我因此想如果上帝是無所不在,他是否就在我的頭頂上幾寸。

    我還記得曾為每日謝飯的觀念而自辯,得到的結論是:這是對生活的一般感恩,我們對一切生活都該用同樣的心情表示感謝,帝國的居民也該因為能生活在和平及秩序裡而向皇帝表示感謝。

     童年是新奇的時代,站在牧師住宅的陽台上,就能發現好多新鮮的東西。

    眼前是南山的十個峰,後面是另一個高山的石壁。

    我們的鄉村深入内陸,四周環繞着高山,當地人稱它"湖"。

    由這兒到最近的港口——廈門,差不多有六十英裡,當時,坐帆船大概要三天。

    坐帆船的旅行,是另一種永遠印在我心靈的經驗。

    因為住在南方,鄉村到漳州的西溪河谷這一段路真是美不可言,不像北方光秃的黃土岡。

    可是正因為深入内陸,到了離鄉村約六英裡的地方,河上不能行帆船,我們隻得換一艘小很多的輕舟,這種小舟,真正是由那些船夫把它舉起來渡過急湍的,船夫把褲子卷到腿上,跳入河中,把船扛在肩上。

     有些事情和住在這環山的村落有關,因為接近高山就如同接近上帝的偉大。

    我常常站着遙望那些山坡灰藍色的變幻,及白雲在山頂上奇怪的,任意的漫遊,感到迷惑和驚奇。

    它使人輕忽矮山及一切人為的、虛假的、渺小的東西。

    這些高山早就成為我及我信仰的一部分,因為它們使我富足,心裡産生力量與獨立感,沒有人可以從我身上帶走它們。

    這山還印證了《聖經》上的那句話:"這人的腳登山何等佳美",我開始相信,一個人如果不能體會把腳趾放進濕草中的快感,他是無法真正認識上帝的。

     我們家有六個兄弟、兩個姐妹,而我們這些男孩經常要輪流到家裡的水井汲水。

    學習打水很有趣。

    當吊桶到達井底時要搖動,這樣它就會翻轉來裝滿水,我們不知道有小機器,因為那是煤油燈的時代;我們有兩盞這樣的燈,同時還有幾盞點花生油的錫燈。

    肥皂直到我十歲左右才進入我們的生活。

    母親常用的是一種大豆殘渣做成的"豆餅";它隻有一點點的泡沫。

    剛有肥皂的時候,它的形狀像一根方木條,農夫常把它放在太陽下曬幹,使它堅實一些,在洗濯的時候,才不會用得太快。

     父親是當時前進的先鋒。

    他是一個夢想者,敏銳、富于想象力、幽默,并且永不休止。

    他傳授給我們孩子一切新的及近代的東西,就是對西方知識被稱為"新學"的強烈興趣。

    母親剛好相反,擁有一個被孺慕之情所包圍的簡單、無邪的靈魂,而我們兄弟姐妹常聯合起來作弄母親。

    我們常編造一些荒誕不經的故事告訴她。

    她肯聽,可是有點不大相信,直到我們爆出笑聲,她才皺起面孔,她會說:"你們又在戲弄笨娘了。

    "她為養育孩子,曾忍受許多苦,可是我十歲的時候,我的姐姐們已把烹饪、洗滌等家庭雜務拿來做。

    我們每天晚上上床前做家庭禱告,我們是在一個虔誠、相愛、和諧而有良好工作秩序的家庭中長大。

    别人常以為我們兄弟會争吵,可是我們從來沒有争吵過。

     父親是不随俗的。

    我們家的男孩不像其他的孩子一樣梳辮子,而是留一種僮仆式的短發;姐姐常為我們編一種便帽,是廈門對面鼓浪嶼街上法國水手們所戴的那一種。

    父親是一個十分好動的人,月色皎潔的夏夜,他常會一時沖動,走到河岸近着橋頭的地方傳道,他知道那些農夫聚集在那裡,坐在夏日的微風中賞月。

    母親告訴我他有一次幾乎因肺炎死去,因為在收割月滿後外出傳道時流了很多汗,回家時沒有擦幹。

    他常建教堂,被派到同安傳道時在那兒曾建過一所。

    我十歲或十一歲的時候,看見他建築在坂仔的新教堂,教堂是用太陽曬幹的泥磚造成,上面蓋着瓦,外面塗石灰。

    當屋頂的重量漸漸把四周的牆擠開的時候,出現了一場大騷動。

    住在六十英裡外小溪旁的範禮文(A.L.Warnshuis)牧師,聽到這種情形,從美國